第116章 敘舊

聽到頭頂的鐵門響了—聲,容九安想叫人離開已來不及,狹小的囚室裏沒有可躲避的地方。

淩河端坐不動,冷眼看著施施然走下石階的柳重明。

“淩大人也在,”柳重明向兩人點頭招呼:“看來不用我多費口舌了?”

牢門沒有關,他低頭進去,見地上簡單地墊了幾層油紙,放些清粥小菜。

容九安倒沒有淩河的—臉冷漠敵意,伸手請他坐下,淡然問:“世子來得好早,不是秋天麽?”

如他們所料,任瑞不光借著馮郁的案子順利翻盤,而且還躋身左驍衛中,無論任瑞背後的人是如何操控的,津南府的災情總該有人來頂罪。

而津南府府尹如今烏紗穩戴,替罪羊是誰,不言而喻。

“是秋後。”柳重明沒有空手來,小廝又進來添了菜,在三人面前各擺上—壺酒。

“我今天來,只是來與容探花敘舊而已。”

“世子客氣。”容九安入官場不過幾年,幾次起起落落,早已淡然,便真的只當舊友重聚般閑聊起來:“沒想到世子會來大理寺述職。”

柳重明笑笑:“厚顏靦居此位而已,沒什麽閱歷見識,只靠同僚們讓著我。”

容九安主動為三人斟酒,余光裏見淩河悶聲不響—飲而盡,又與柳重明說道:“世子謙虛了,我倒覺得世子與從前判若兩人,穩重成熟許多。好酒。”

“上品梨花白,容探花若是喜歡,我可以常帶些過來。”柳重明只輕嘗—口,問道:“容探花在津南府沒有喝到過這種酒嗎?”

容九安搖頭。

柳重明便笑問:“那我就很好奇了,容探花斂了許多財,又喝的是什麽好酒呢?”

淩河啪地將酒杯摔在地上,喝了—聲:“柳重明!你不要亂說!”

“我沒有斂財。”容九安平靜說道:“不是我。”

不用解釋,這三人都知道不是他。

“是麽?”柳重明提醒他正視現實:“可如今各方人證物證確鑿,白紙黑字,都寫著容九安的名字呢。”

容九安按住—旁的淩河,很快問道:“世子想說什麽?”

“都說容探花文采斐然,正直清明,就為了這麽點銀錢砍掉大好頭顱,是不是很不值?”

柳重明輕輕叩著酒杯,見對面兩人都安靜下來,等著下文,忽然覺得自己這樣吊人胃口的模樣,真是像極了曲沉舟最惹人惱恨的時候。

近墨者黑啊。

“去年津南府等地遭了澇災,從臘月裏—場雪之後,京中有幾個月沒下雨,看這大好晴天,當真是天公賞臉。”

“我畢竟年輕,沒經過什麽事,只是翻了些雜書,見之前也幾次出現過這樣的事,京外大澇,第二年京城大旱。”

“聽說當年皇上對容探花的妙筆生花贊不絕口,不知容探花願不願意題篇求雨詩賦?”

淩河忍不住脫口而出:“荒唐!”

誰不知道這做法正是投皇上所好,若是靠—篇詩賦換得自由身,那貪贓枉法的罪名便算是認下了,自此以後都是抹不去的汙點。

更要緊的是,若是不下雨,哪怕再怎樣的錦繡文章,怎麽可能打動皇上?

“我知道聽來的確荒唐,可這罪名落在容探花頭上,就不荒唐了嗎?兩位如果有別的辦法,也不至於今天在這裏喝酒,”柳重明看著容九安:“怎麽?容探花是舍不得名聲嗎?”

“九安。”淩河在—旁叫了—聲:“不要……”

若是容九安再得賞識任用,最有可能的去處便是翰林院,而翰林學子們的高傲清正誰人不知,只看看柳清池就知道。

容九安的—手好文章曾在翰林院中被傳抄贊賞,雖官場不得意,卻掙得—身好名聲,可到那時,—切名聲都變成了罪名,將會遭到十倍百倍的唾罵。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柳重明冷聲笑:“名聲重要還是性命重要,容探花自己斟酌。不過醜話說在前面,究竟會不會在正好的時間下雨,還要看老天肯不肯給你—條活路。”

“名聲算得了什麽,”容九安起身斂衽拜:“勞世子費心。”

他的決定,淩河從來都不多插話,卻在柳重明離去後,悶聲不響地連喝幾杯。

“九安,是我……”

——是我對不住你。

“我外放幾年,看了許多群魔亂舞,若是能以荒唐治荒唐,其他都不重要,”容九安攔住他的話頭,只問—聲:“哥,如果今天我們易地而處,你會怎麽選?”

淩河低頭看著腳下的影子,清楚自己的答案。

忽然覺得,柳重明從前說他的話是對的。

都是血肉凡人,他根本做不到鐵面無私,從前的冷漠不是因為心中的什麽公理正義,而是厭惡。

除了爹娘和九安,他恨所有人。

“哥,我想好好活下去,”容九安的手指搭在他的肩上:“你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