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柳蔭(第2/2頁)

曲沉舟覺得周圍仿佛茫茫一片,不知怎的,他只想起四個字:忘川難渡。

難道自己是連忘川都過不去的人嗎?

記得很久以前,為他取名的那人曾說,他本不是屬於這裏的,就像天上的星辰落在凡間。

如果真是這樣,他來人間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頸間繩索又向上提了一下,守在一旁的人像是玩夠了,想著早點交差,開始不耐煩他的垂死掙紮,一腳踢在他腳踝上。

隱約裏又像是有層層圍觀的路人在起哄,要他快點去死。

他踉蹌一下,腳尖離了地,喉間微薄的空氣忽然被掐斷,恐怖的窒息瞬間填滿全身,只能揚起脖頸,貪婪地呼吸著。

像是瀕死之際又飛離了那具身體,整個人漂浮在冰水裏,冷得發抖,忽東忽西,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去。

在這沉浮中,他的身體向上動了動,仿佛有人把他撈了起來,味道清雅的溫暖裹住了他,有一種令人懷念的氣息圍繞四周。

“你是誰?”他掙紮著想從噩夢裏清醒,卻睜不開眼睛,只能聽見自己低啞的問話:“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他的聲音裏忍不住夾雜了抽泣,像是受了許多委屈的人,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訴說的地方。

“重明……重明……”

沒有人回答他,他便在那好聞的味道中昏睡過去。

再度醒來的時候,正是晚上該睡覺的時候,能聽到外面熟悉的走動聲。

他看到頭頂上被老鼠啃了半截的房梁,破爛的窗紙在窄小的氣窗上被風吹得嘩嘩作響,隔在床邊的是很久沒有清洗過的布簾,身上蓋的是自己的被子,薄得像一張紙。

輕輕翻身時,壓得陳舊的木板發出咯吱聲響。

之前的一切生死攸關仿佛是昨日之夢。

這是他在奇晟樓裏的住處,只有一張床大小,床下木箱裏放的是日常換洗衣服和用具,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簾子外面住的是其他人,每一個隔開的小小空間裏都住著跟他一樣的人,因為形形色色的原因沒入奴籍。

他們就這樣擁擠著,住在西院這個汙濁的偌大房間裏。

他仰面躺著,聽著幾個隔間之外,有女人在一邊低低啜泣一邊咒罵的聲音,終於想起來了。

想起來,自己本對蔔卦之事避之唯恐不及,卻為什麽會為潘赫蔔了那要命的一卦。

為了替那個女人留下將被賣掉的孩子,他去求主人,以一個月內賺夠兩千兩為交換,求主人不要讓那對母子分離。

曲沉舟用手背蓋住眼睛,感覺到皮膚上很快潮濕一片,有什麽冰涼的東西從眼角一直滑落到枕頭上。

他到底誰也沒能救得了,包括他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壓抑了太久的原因,本該冷如頑石的他如今居然會變得這樣脆弱。

聽到他這邊的動靜,也沒有人費心過來看。像他們這樣的人,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有空床留出來,或者是被賣出去,或者是死了。

反正過不了多久,就會有新的人住進來。

自顧不暇,哪有什麽精力去照看旁人。

曲沉舟雖然住的時間久,卻素來寡言少語,極少跟人說話,蜷縮在這個角落裏,更是像不存在一樣。

可他知道,每次他奄奄一息地被擡回來時,都會有人打賭,賭他能不能熬得過去,偏偏他的命硬的很,一次次從生死線上掙紮回來。

這一次,沒想到還能活著,連他自己也沒想到。

他伸出手,借著簾子外透過的微弱燈光,看著手臂上被麻繩勒出的青紫,脖子上也有一圈被磨破,疼得厲害。

在潘赫那裏的事也不是在做夢。

是誰救了他?

又為什麽要救他?

曲沉舟將手放在鼻尖——那個好聞的味道,像是被太陽曬過的梧桐花,熟悉得讓他想流眼淚。

是重明嗎?

但是,怎麽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