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第3/4頁)

林玉嬋扭頭一看,還有幾艘其他華人船行的帆船也被同樣截停,找茬罰款。

一艘旗昌洋行的鴉片飛剪船卻暢通無阻,從水域裏飛快穿了過去,留下一煙白浪。

只得又補稅,又花百來兩銀子打發瘟神。這一趟的利潤全折進去。日頭高升。

營官拂袖而去,冷笑:“敬酒不吃吃罰酒。哼!”

“伊敦號”抓緊時間開船。船上少數乘客已經怨聲載道,抱怨晚點。

蘇敏官來到她身後,苦笑:“近幾月,十次裏有兩三次,就這麽被擺一道。”

林玉嬋輕聲說:“不止是義興。”

“朝廷始終防著我們這些以海為家的船主,覺得都是裏通外國的坯子,”蘇敏官點頭,“前些年我們幾個船商托容先生遞條陳,想要將滬上船行改組為西式輪船公司,以利競爭,幾乎是立刻就被駁了回來,說沒這個先例。”

林玉嬋聳肩。意料之中。

中國人想開“有限公司”,沒門。

她又問:“剛才那營官說,敬酒不吃吃罰酒,什麽意思?”

蘇敏官拍拍她肩膀,微笑道:“朝廷近來學到‘海權’一詞,想要將水上航權全部收歸國有,免得錢都被我們這些奸商給掙了。上海幾家大的華人船行,全都接到過收購邀約,價格低得令人發指。我們集體抵制,朝廷招股年余,無人過問。”

林玉嬋心弦撥動,想到一個人。

“金能亨……”

蘇敏官嘆氣笑笑。腦海中出現了那個清晰的鷹鉤鼻。

八年前,是洋商集體圍剿華人船運,威逼利誘軟硬兼施,又是小黑屋,又是價格戰,迫使中國人讓出市場份額。

他們失敗了。義興死而復生,現在活得好好的。洋人雖然成功按死了幾個小本船商,但隨著時光流淌,堅韌的中國人從泥潭裏重新爬了起來,闖出了新的名堂,繼續在洋人眼皮底下,一文錢一文錢的摳利潤。

可是這次又不一樣。這一次,大清朝廷出手,試圖與民爭利,壟斷華人航運的份額。

誰不服,就給誰穿小鞋,找茬收稅,截停搜查,總有你低頭的一天。

林玉嬋問:“打算怎麽辦?”

蘇敏官望著遠處的黃浦江入口,無言許久,忽然低頭啄她耳根,眼中水波流淌。

“阿妹你看,”他忽然輕快地指前方,“那是電報公司的駁船。那條銅線能通到香港去呢,你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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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嬋心事重重地踏入上海港,跟蘇敏官道別,叫了輛獨輪車。

先把這八個女孩子送到宿舍再說。

容閎的三十個男生是“官費留學”,每人預算一萬兩銀子,由江海關洋稅項上指撥。眼下男孩們都已經住上了廣方言館的學生宿舍,還發了文具、新衣和鞋襪。

林玉嬋的“自費女生”就寒酸多了。她粗略算了算,要供十五人在美國生活學習,每年費用打底四千兩。

能買油麻地一條街!

沒辦法。她自己攬的事兒,哭著也要負責完畢。

省吃儉用從現在開始。馬車就算了,雇經濟適用的獨輪車。

好在女孩子們都是赤貧家庭裏拐來的,見到花花世界已經眼花繚亂,對生活水準的要求也幾近於無。獨輪車坐得有滋有味,還靦腆地問林玉嬋:“夫人,我們住哪?”

“虹口有女工宿舍,先去那擠一擠。”

開始是林玉嬋為紅姑幾個自梳姐妹租的宿舍,後來口口相傳,嶺南自梳女聽說上海有紗廠工廠,抱團來得越來越多。當時上海地價低迷,林玉嬋幹脆把整個石庫門小樓盤下來,低價租給外來務工女子,算是個集體廉租房。

自梳女們在這裏設了神龕和土地牌位,有時自發聚在一起,打牌談心,說說家鄉話。

到了宿舍門口,林玉嬋嚇一跳。

一群自梳女圍在門口,喧嘩地喊著什麽。中間的地上躺了個人。隱約見血。

一個肥胖的中年人帶著幾個彪形大漢,氣勢洶洶地趕上,大棍子照頭打,喝道:“叫你們再鬧事!都給我打!”

林玉嬋心神恍惚,愣了好一陣。

自梳女算是最與世無爭的群體了,今日觸了哪門子太歲,惹來這等事?

她轉頭朝保良局女孩們吩咐:“原地別動!”

自己急匆匆趕上,懷裏摸索錢袋,一邊喊:“誤會!有什麽事跟我講,我……”

咚!

一根大棍當頭砸下!

眾惡漢只見又來一車子女眷,只當也是來鬧事的,不分青紅皂白就打。林玉嬋慌忙閃避,跑兩步,路邊伸出一只肥胖的腳,把她絆了個拖泥帶水。她眼前一黑,耳邊嗡嗡響。

“都是鬧事的!都給我狠狠教訓!”

大棍再砸下之際,有人撲到林玉嬋身上,用後背替她挨了一棍。

“妹仔,快跑!這裏沒你事!”

大漢亂棍打了一陣,泄了憤,吹著口哨走了。林玉嬋恍惚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