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第4/5頁)

徐霜策凝視著自己的神明,半晌點點頭,顫抖著微笑了一下:“……宮惟。”

“嗯?”

宮惟擡起頭看向他,隨即被緊擁進了泛著白檀氣息的懷抱裏,用力之大好似要把他整個人都揉進骨血中。徐霜策一只手環過他腦後,用力撫摩他額角的鬢發,在耳邊一字字戰栗道:

“對不起。”

宮惟睜大了眼睛。

下一刻,劇痛如閃電般剜進右眼,血箭飛飚而出。

“……徐白?”宮惟愕然迸出兩字,隨即怒吼響徹寰宇:“徐白——!”

這世間最龐大、最瑰麗、最悲壯奇詭的幻術——蝶死夢生,於此刻煥然解除。

暴雪反灌蒼穹,大地土崩瓦解,時間與空間被無形的巨手暫停、撕裂,化作鋪天蓋地颶風般的碎片。

千萬靈光拔地而起,那是天下修士的魂魄被卷入茫茫虛空中,所有人在同一時間脫離了夢境——

凝固四十四載的時間,轟然恢復了流動。

現世,升仙台。

兩片懸空的柳葉刀刃當啷落地,穆奪朱猝不及防,砰一聲脫力跪倒;

僵立的尉遲銳痙攣般一抽,霎時狂噴出一大口帶著碎肉的血,頹然重重昏倒在地;

白玉井下地宮,應愷出現在通天大道殘存的法陣邊,眼底震驚之色尚未消失。

金柱邊瀕死的長孫澄風吐出了最後一口氣。誰都沒有發現,他胸前不知何時多了一道寫著“度”字的符箓,耀眼金光一閃即逝,貫穿胸膛的劍傷隨即消失,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白……白霰?”他喘息起來,踉蹌爬起身,在劇烈的嗆咳中腦海一片空白,本能地急切四顧:“白霰!”

——千裏之外,巨鹿城中。白霰遙遠的魂魄尚未歸來,身軀靜立在長孫世家庭院前,現世暫停前最後一刻的憂慮神情還凝固在眼底。

他看不見半空中灰白透明的度開洵,也看不見度開洵胸膛處突然出現了一道劍傷,前後貫穿,利落致命,隨即魂魄開始一寸寸湮滅成灰。

“我那麽……那麽恨你,”度開洵沙啞道,最後一次將白霰靜止的身體用力擁進自己懷裏,熱淚從臉頰滑落,洇進白霰鬢發間,然而無人能夠感知。

“你將永遠帶著我的恨意活下去,永遠忘記一個叫度開洵的人曾經出現在你的生命裏……”

“……如此,你才能一生遠離痛苦和恐懼。”

無人所見處,白霰心臟中咒印一閃,那是兵人接收了主人賦予的最後一道指令。

魂魄乘風而至,白霰靜止的身體突然一顫,猝然長長吸了口氣,本能地擡起眼睛。

“二公子?”他下意識向左右望去,總覺得剛才好像聽見了耳邊某個熟悉的聲音,但緊接著動作又停住了,心中陡然湧現出一股不知緣由的迷惑。

二公子是誰?

長孫家……有排行第二的公子嗎?

白霰的心臟突然劇痛起來,好像猝不及防遺忘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但他不知道自己忘記了什麽,顫抖著擡起一只手,按住了心腔。

他頭頂虛空中,度開洵閉上眼睛。

魂魄湮滅成無數微光,風帶走了他殘存在世間的最後一絲溫度。

風如潮湧掠過天地,將所有靈魂帶回闊別多年的現世,直至覆蓋大地的每一個角落。

玄門百家,各大門派,每一個修士都從靜止狀態驟然復蘇,茫然有之,錯愕有之,難以置信有之。直至數息後,喜極而泣的狂喊才從各地上空爆發出來:

“我回來了!”“真的、真的回來了!”“我沒有死,沒有死!”

……

喧雜匯聚成洪流,向四面八方擴散而去。升仙台上,宮惟驀然張開了難以置信的眼睛。

下一刻胸腔驟然冰涼,不奈何順著慣性透胸而出!

“……”

宮惟喘息著低下頭,只見不奈何血淋淋的劍身被用力拔出自己胸腔,隨即傷口不愈而合;原本該被前後貫穿的胸膛閃現出一道金字符箓,無比熟悉,赫然是個——徐。

緊接著,那只朱砂勾畫的小狐狸在徐霜策右手背上一閃,一道相同的劍傷貫穿滄陽宗主心腔,沖天鮮血噴射而出!

當啷!

不奈何劍脫手而出,徐霜策頹然跪在了宮惟面前,汩汩鮮血浸透層疊衣袍,迅速在膝下地面上積聚出血窪。

“……”宮惟張了張口,但他耳朵裏轟轟響,甚至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徐白……?”

徐霜策凝視著他,劇烈喘息著笑了一下:“……原來是這麽痛的嗎。”

宮惟閉上眼睛,復又睜開,像墜入了一場荒誕不經的噩夢裏。他想說你怎麽能總是擅自下以身相代符,你怎麽能不打招呼就擅自去死,你怎麽能把曲獬和北垣放回現世,通天大道尚未完全摧毀,滅世戰火近在眼前,這世間誰還來阻止鬼太子的野心……但無數個念頭混亂不堪,化作酸楚的熱流堵住了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