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第2/5頁)

他顧不上感傷,只見情形如上次在殮房中一樣,仿佛有根無形的繩索吊著萬丈深淵中的屍骨,一道灰袍身影裹挾著滾滾陰氣破地而出,接著緩緩擡頭,露出了蒼白的真容。

那瞬間尉遲驍脫口而出:“矩宗大人?!”

緊接著他意識到自己錯了——雖然俊朗的五官頗有相似,但眼前這張臉明顯更深刻、神情也更陰鷙,眼底深處隱隱流動著瘋狂偏執的精光。

徐霜策迎風而立,一字字道:“度、開、洵。”

“……”

那灰袍兜帽的死魂靈笑起來,他的聲音也比長孫澄風更加低沉:“我等了你很久,還以為你不會來了……不愧是徐宗主。”

度開洵竟然當真守在這沒走!

尉遲驍心神俱震,愣在了原地。

“終於有一天能見到滄陽宗主如此狼狽的模樣,實在讓人感慨萬千。”度開洵將兩個活人上下打量一眼,微笑道:“你總算願意同我來做一筆交易了嗎,徐宗主?”

尉遲驍下意識:“什、什麽交易?”

徐霜策沒有回答他,直視著正上方的度開洵,道:“當初你是這夢境中唯一一個殘存部分現世記憶的人。”

度開洵不動聲色:“我是。”

“因為蝶死夢生術的法力對你存在一部分豁免。”

“是。”

徐霜策問:“為什麽?”

度開洵的笑容更深了,緩緩道:“因為沒有人知道,現世中的我也曾經試圖盜取宮惟的右眼,雖然同樣失了手,但當時我碰到了一絲自他眼中流出的,淡金色的血……”

從太乙元年到太乙二十八年,夢境基本就是現世的重演——夢境中的度開洵曾因為虐待白霰而被送進仙盟,現世中的度開洵也幹出了同樣的事。

只不過現世中的度開洵被關在懲舒宮,在那裏他遇到了剛剛降臨世間、行止詭秘、被眾人敵視排斥的宮惟。他發現宮惟那只妖異的右瞳似乎極不一般,於是膽大包天想要盜取,結果當然是被宮惟一掌便轟飛了出去。

湊巧的是,那一瞬間刀尖蹭破了宮惟眼眶,一絲微乎其微的淡金色血跡沾在了度開洵指尖上。度開洵自己也被震得五指開裂鮮血淋漓,逃跑時他順手做了個動作——把自己指尖上的血連同宮惟的血一並舔舐掉了。

誰也沒想到宮惟那一絲血跡中所蘊含的神力,後來讓度開洵成了夢境中唯一幸運的參差。

“你無意中變成了連通現世和夢境唯一的紐帶。”徐霜策盯著度開洵,語調平穩完全是陳述:“所以你的魂魄可以在現世和夢境中自由穿梭。”

度開洵說:“是的,但只是魂魄,不能回歸現世的身體。”

“你回歸本體會怎麽樣?”

“只要我身體一動,現世時間就會立刻開始恢復流動,升仙台上鏡仙被不奈何穿心而過,夢境頓時潰解,你們所有人都徹底沒救了。”

徐霜策沉默片刻,度開洵的魂魄在半空中憐憫地看著他:“所以我無法用手幫你把升仙台上插在鏡仙心臟裏的不奈何拔出來。”

寒風從兩人中間呼嘯而過,仿佛尖銳的哭泣,消失在了遠方。

“……”

不知過了多久,徐霜策終於從陰影中動了動,露出微紅而冷靜的眼睛:“那你的魂魄能幫我捎回一道符咒,帶上現世的升仙台嗎?”

尉遲驍驚疑不定的視線在他兩人之間來回移動——符咒?

他完全不明白這兩人在打什麽啞謎,但空氣中又有一種凝重而蒼涼的氣息,把他沉沉地壓在了那裏,連呼吸都不敢輕易發出聲音。

“徐宗主,”度開洵笑了一下,那笑容中有些隱隱的悲哀,似乎早就已經料到了徐霜策今日的選擇:“我的魂魄之所以一直等在這裏,就是知道當局勢壞到無可挽回時,你會想到要把那張符咒送上現世的升仙台……”

頓了頓之後,他深吸一口氣,好似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作為交換,我需要你幫我也畫一套相同的符咒。”

徐霜策毫不意外:“一張給你,一張給誰?”

度開洵連魂魄都好似顫栗起來:“……長孫澄風。”

伴隨著這個名字出口,他眼底閃現出極其復雜的光,夾雜著深重的憤恨、不甘、酸楚,最終卻都化作了沉重的無可奈何。

他沙啞道:“長孫澄風在升仙台上被鏡仙一劍貫胸,只剩最後一口氣,回到現世後他必死無疑。如果他死了,白霰也就……活不下去了。”

徐霜策沒有說話,靜靜地望著他。度開洵的魂魄裹在灰袍裏,他像是從來沒有得到過快樂,像天地間一縷來去都無人記掛的孤魂,連自言自語都是低啞的:“我恨白霰。我真的恨他。但又有什麽辦法?他這世上唯一完全屬於我的東西,曾經連心臟都是屬於我的。”

他張了張口,顫抖道:“……我真的好恨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