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柳虛之呆住了, 隱隱有所察覺的宮惟也不由屏住呼吸,周遭一下陷入了安靜。

良久才見長孫澄風愕然道:“你說什麽,徐宗主?”

“魂身替死。”徐霜策俯視著他, 再一次緩緩重復了這四個字。

“十七年前極北冰川, 你提前在我守著的那條路上放出了兵人替身, 同時將自己的天地人三魂附於其上,因此足夠以假亂真。當替身的項上人頭掉落深澗之後, 我以為你已經死透了,但實際上你只是三魂受到重創,隨後脫離替身回歸本尊, 如此便完成了一次金蟬脫殼。”

“等我離開極北冰原後, 你不知用什麽辦法也跟著逃離了那片死亡之境。其後長孫澄風看到你流放前寫下的手稿, 也許是想掩蓋世家嫡親鉆研鬼修邪法的醜聞, 也許是怕滅世兵人與钜宗一系扯上關系,總之他決定獨自一人秘密前來,結果在這裏遇到了等待已久的你。”

徐霜策眯起眼睛打量钜宗, 聲音輕而若有所思:“當時你只是個十九歲的少年,境界淺薄,身受重傷, 逃出極北已屬萬幸。你是怎麽殺死當世钜宗的?”

“……”

“你是如何將其取而代之,十七年來天衣無縫的, 度開洵?”

周圍靜得可怕, “長孫澄風”一動不動回視徐霜策,連瞳孔都好似被陰影凍住了。

良久,一絲笑容慢慢從那張斯文俊朗的面皮下浮現出來,仿佛堅固的外殼終於裂開了條縫,露出了內裏桀驁陰邪的真容。

“我早該知道你不是那麽好糊弄的, 徐宗主。”他就這麽笑著說,“想知道嗎?那就來做個交易吧。”

巨大的寒意頓時從脊椎攀上頭頂,柳虛之下意識退後了半步,顫聲道:“你竟然……你還真是……度開洵!”

真正的钜宗竟早已喪命,頂替者不僅瞞天過海還持續作惡,十七年來竟無人發覺絲毫異常,這是怎樣荒唐而又令人發指的重罪?

此等喪心病狂之徒,整個仙盟史上都前所未聞!

徐霜策神情卻沒有絲毫變化,仍然一手從身前環著宮惟的肩,把他嚴密地按在懷裏:“什麽交易?”

剛才“長孫澄風”臉上逼真的誠懇和愧疚都變戲法一般消失了,度開洵掌中緊握不器劍,笑著站了起來。他明明正處於絕對的下風,但不知為何竟完全不顯頹勢,反而有種氣勢淩人的鎮靜:

“這深淵下的機關巨人已然半毀,但它的顱腦中樞裏埋藏著一件東西,我要你把它取出來給我。然後你想辦法封住樂聖大人和這小弟子的口,讓他們不要回了仙盟就到處亂說。最後你送我離開天門關,因為黑虹貫日的天象就要來了,外面很快會被致命的寒潮淹沒。”

“等離開天門關之後,我會自行離去,仙盟那邊由你來解決。”度開洵放緩語速,一字字清晰地道:“從此你們永遠也不會在這個世界上找到我了。”

這三個要求堪稱匪夷所思,更別提是從仙盟史上第一罪大惡極之徒嘴裏說出來。果然徐霜策反問:“你打算用什麽來交換呢?”

度開洵語氣竟然還很溫和有禮:“如徐宗主所見,我如今已身無長物了。”

柳虛之實在忍不住:“那我等為何還要與你交易?!”

度開洵眼底似有種耐人尋味的神情,道:“你真的一點也不好奇嗎,徐宗主?”

“……”

“翻越那座冰川的流放之路只有一條,我是如何預先得知你正守在前方準備殺人,從而提前用秘術放出傀儡替死的?深淵地心中埋藏著滅世巨人,我又怎麽知道長孫澄風會獨自前來,甚至準確斷定他出現的時間、地點,能從而偷襲成功,將之一擊斃命?”

度開洵已經從徐霜策的眼神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應。

“是的,你已經發現了,我總能對未來將發生的某些事情未蔔先知。”他話鋒一轉,聲音更加緩慢清晰了:“徐宗主,還記得當日在金船上你問應盟主的那兩個問題麽?”

金船上?什麽問題?

柳虛之滿心訝異,連宮惟都擡起頭,卻只看見徐霜策仿佛凝固一般的面孔。

——當日金船甲板邊緣,世間萬物盡在腳下,山川河流歷歷在目,但徐宗主卻仿佛墜入了一場浩大、迷離而不真實的夢,所有人都聽到他喃喃地問:

“宮徵羽死後,我們是不是都陷進了同一個幻境裏?”

“會不會我只是做了個夢,天下萬物都不過是夢境化物?”

“你會同我做這筆交易的。”度開洵盯著徐霜策,道:“因為你真的很想知道這兩個問題的答案。”

“……徐兄,”半晌死寂中才響起柳虛之不穩的聲音:“此人利用鏡術潛入我宴春台,差點殺死我好幾名無辜弟子,你可不能因為這點花言巧語就放他走啊。”

徐霜策毫無反應。

柳虛之不由急了:“度開洵殺死親兄,冒名頂替十七年,罪大惡極令人發指,絕不能將其放虎歸山!只要回了岱山仙盟他就必定會被處以極刑,私放死囚是大罪!徐宗主你可萬萬不能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