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第4/7頁)

度開洵提到白霰時總有種難以掩飾的不甘和偏執,但憶起這種慘烈的家族往事,口氣卻嫌惡而疏遠,有種事不關己般的漠然。

“這種未蔔先知的情況後來又發生了十來次,每次現實的發展都同我提前看到的別無二致,漸漸我便以為自己天生擁有一種預知未來的能力。”他自嘲一哂,說:“直到十六年前,我才發現這種能力其實是一場錯覺。”

徐霜策眉頭微蹙:“怎麽?”

度開洵捂著嘴重重咳出好幾口血,仰躺在半塌的山巖上喘了會兒,才沙啞地問:

“你還記得十六年前升仙台上的那場‘桃禍’麽?”

桃禍。

徐霜策的表情仿佛一絲絲凍結住了。

“數九隆冬,桃夭盡放,天地之間無處不在,世人皆盡驚懼非常。直到數日後滿城桃夭盡謝,那盛景就像從未發生過一樣消失了,所有人都說那是法華仙尊的靈魂終於離開世間,轉世投胎去了。”

“開始我也這麽以為,直到數年後才慢慢發現似乎並不那麽簡單。因為我再也沒能看見過任何關於‘預知未來’的場景,取而代之的是……我總感覺到一絲縈繞不去的怪異,好像這世間很多事,都與我記憶中的不大一樣。”

說到這裏度開洵喘了口氣,徐霜策立刻問:“比如呢?”

“……比如,”度開洵慢慢地說,“這世間從未有過什麽鬼太子迎親的傳說。”

“明明應當是鬼太子迎師。”

連最喜歡收集天下民間傳說的柳虛之都聞所未聞,茫然道:“迎師?”

“傳說上天界有一位極其冷酷傲慢的北垣上神,與殘忍嗜殺的鬼太子沆瀣一氣,聯手對人間降下了滅世之災。東天上神為保護這人間,與他們血戰不分勝負,便用神位打了一個賭:如果有人能刀斧加身而不死、碎屍萬段而不倒,以凡人之軀打敗北垣上神為滅世而降下的兵人,那麽他便可以立地飛升取代北垣上神的地位,同時鬼太子也必須回到黃泉最深處,永生永世不得出現在人間。”

“這個賭約非常苛刻,因為滅世兵人強大到近神的地步。無數城池焚於戰火,百萬民眾化作焦骸,前仆後繼的修士都在它巨刀下命喪黃泉,最後只剩下了當時世間修為最巔峰的一位大宗師。”

“——大乘境末期,钜宗宣靜河。”

宮惟霎時想起幻境中那死戰到底、神魂俱滅的大宗師,也不知道怎地,竟然忘了掩飾,下意識擡頭碰上了徐霜策轉來的視線。

兩人心裏同時想:原來叫這個名字。

但既然有名有姓,為何沒在正史上留下任何記載,還被傳得這麽一謬千裏?

“那場滅世之戰的經過你已經在幻境裏看到了,北垣上神在其飛升之際降下極惡大劫,而東天上神請出一尊神器為其護法。神器將九重惡雷被完全擊回,钜宗得以順利飛升,滅世之戰最終由凡人獲得了勝利。”

“那一戰之後,北垣上神被褫奪神位,鬼太子亦被迫履行賭約,回到了黃泉——但因為鬼王已然身殞,為彰顯上天教養之德,天道為他指定了一位師尊。名義上是對鬼太子進行全權管教,實則是代替他總攬鬼垣十二府大權。”

度開洵搖頭一哂,道:“這位至高無上的師尊,便是新晉飛升的大钜宗,宣靜河。”

可能因為聽得太入神,宮惟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以幻境中那位大宗師剛烈強硬的性格來看,做個救世主正好,但做人師尊估計很不是個善茬。

鬼太子落到他手裏,定然不會好過。

度開洵道:“鬼垣只得送出恭迎師尊的厚禮與儀仗,煊煊赫赫從碧落直下黃泉。從此鬼太子被囚禁在地府最深處,再也不能作惡多端,而人間工匠、科考學子、新喪之家祭拜‘鬼太子師’之風盛行,或求房屋穩固,或求金榜高中,或求親屬魂靈安心投胎。香火鼎盛,信眾極多,是一位家喻戶曉的神仙。”

冰川的震顫漸漸平息,地心安靜下來,只聽他嘶啞地呼了口氣。

“所以你能想象,當我發現這世上竟無一人祭拜鬼太子師時,我是多麽的震驚。而那荒唐至極的‘鬼太子妃’傳說是從何而來的,我竟搜腸刮肚都無從想起……這世間到底發生過什麽?如果曾有人悄然改變歷史,為何除我以外無人知曉?”

“我曾想把這個秘密保守到棺材裏,直到那天在金船上聽到你的兩個問題。”度開洵擡頭看著徐霜策,眼底血絲密布:“徐宗主,這三千凡塵十丈軟紅,你就沒懷疑過掌中盡是紅顏白骨、枕畔盡是粉黛骷髏?午夜夢回你驚醒的時候,能確定自己是真正醒來了,而不是還滯留在另一層夢境裏嗎?”

徐霜策的面孔仿佛凍住了,連眼珠都一轉不轉。

“這世間歌舞升平,而你我格格不入。”度開洵的語氣近乎懇求:“徐宗主,我們是這個世界的異端,我與你才是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