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4/5頁)

那個時候宮惟心智根本沒長成,能管好自己都不錯了,更遑論去管別人家子弟。因此應愷的本意是親自監管刑懲院,但讓宮惟跟著自己學習各種事務,這樣他以後與各大名門子弟接觸時,至少有個讓人不敢得罪的身份,不至於吃暗虧。

想法本身是好的,只是沒料到,這個決定遭到了徐宗主從未有過的堅決反對。

那天徐霜策駕臨仙盟,在懲舒宮與應愷爆發了激烈的爭執。剛巧宮惟高高興興跑來找徐霜策獻寶,一字不落把兩人的爭執聽進了耳朵裏,包括徐霜策那些從來沒有當他面說出來過的、極其傷人的重話。

宮惟平生第一次生氣了。

那是他跟徐霜策之間第一次刀兵相見的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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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沖突來得快去得也快,因為一向強硬的徐宗主罕見地退讓了——他一言不發拂袖而去,甚至都沒還手。

也幸虧他沒還手,矛盾沒有從一開始就立刻發展到針鋒相對的地步。

在隨後的數年間,滄陽宗與宮惟摩擦不斷,各種不愉快頻頻被激發,應愷再怎麽居中調節都沒用,徐霜策跟宮惟兩人不和的事最終鬧得人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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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千度鏡界的話,也許這種大矛盾沒有、小摩擦不斷的狀態會一直持續下去,日後那個讓他倆從此不共戴天的契機也不會出現。

但可惜,徐宗主命中合該有此一劫。

二十年前,徐霜策修為突破大乘境中期,必須進入千度鏡界幻世中去破障,才能更進一層到大乘境後期。

全天下只有宮惟一人能完全控制千度鏡界這座上古神器,因此應愷也沒辦法,只得千叮囑萬囑咐,嚴令宮惟全程護送,不得有失:

“……滄陽宗主命中多殺障,不除殺障恐難飛升,反之又恐傷及無辜性命……千度鏡界幻境強到極致時,能令人投胎轉世、生老病死,幻世百年光陰不過現實彈指瞬間。因此你讓滄陽宗主進幻世後,投生成將門虎子或一代梟雄,待戰場殺敵過萬,自可功德圓滿,屆時便能殺障盡除地回到現世中來……”

徐霜策命中多殺障不是什麽秘密,有人說如果不是因為這一點,他早就已經得道飛升去了。

修仙者要成大道,必須破掉命中的各種障——有人是情障,有人是心障,最難渡的是殺障。命帶殺障的修仙者大多實力強橫,但自古以來得到好下場的很少,因為大多數都在殺障降臨時走火入魔,有夫妻相殘的,有屠戮師門的,還有的長期心態扭曲,慢慢淪為了七情六欲滅絕的魔頭。

徐霜策為了壓制殺障,從少時便修無情道,他天資冠絕於世,百年內便升到了大乘境。但如果不想辦法徹底解決殺障,他就永遠無法飛升,更可怕的是修為越高破障越難,如果他走火入魔大開殺戒,那麽怕是有上千上萬人要橫遭非命。

應愷當然不能讓他在現世中大開殺戒,只能送進千度鏡界,在幻境的引導和保護下發泄掉他心中那恐怖的殺欲。

“我確實解決了他的殺障呀。”宮惟枕著自己的手,迷迷糊糊地想:“我跟著他在幻境裏勞心勞力跑前跑後,結果他一回到現世,就抄著不奈何對我喊打喊殺,還叫我償命——怎麽就變成我的錯了?”

他打了個哈欠,不知不覺合上眼皮,意識漸漸黑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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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恍惚間似乎做了很多夢,都是些零碎片段。他看見戰場烽煙血色漫天,層層疊疊的死屍堆積成小山,一個銀鎧白甲的年輕將軍蜷縮在戰壕下,一手緊緊捂住雙眼,鮮血正不斷從掌心順手臂蜿蜒而下,肩膀因為痛苦而顫栗著。

宮惟在滿地血肉中小心踮著腳,走到這將軍面前,彎下腰端詳半晌,碰了碰對方捂在眼前的筋骨凸出的手指,感覺很有意思,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

那將軍警惕地向後一仰:“什麽人?”

風沙裹挾鐵銹和血腥,向遠方混沌的天際掠去,除此之外靜默無聲。

“……”良久後將軍幹涸開裂的嘴唇勉強動了動,沙啞道:“你是……這裏的鬼魂嗎?”

轉眼間青山綠水,炊煙裊裊,農家小院雞犬相聞。井上繩索嘎吱嘎吱地轉動,吊出滿滿一桶水,宮惟潑潑灑灑地擡出來,只剩下了半桶。他隨手撕了塊布帛,沾上水輕輕擦拭將軍光裸的胸膛,縱橫交錯的血肉迅速將半桶水都染成了淺紅。

他也不計較,把水潑了,要再去挑,手腕卻突然人扣住。

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是面前這個蒙住眼睛的男子,從右手腕上解下一只金環,然後摸索著扣在了他左臂手肘以上的位置。

那金環造型非常罕見,是三道波浪形螺旋首尾相連,呈不規則環狀,上面雕刻著密密麻麻復雜精巧的符咒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