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宮惟蔫蔫地搖搖頭,一頭倒在床上,拿被子捂臉長嘆了一聲。

孟雲飛道:“許是徐宗主坐鎮的緣故,昨夜城內沒有死人,元駒已令人收集全城的水銀鏡,以防那鬼修利用鏡術再次作亂……向小公子?你真的沒事吧?”

宮惟甕聲甕氣地“唔”了一聲,從被子起伏來看應該是搖了搖頭。

孟雲飛想了想,大概是組織了下語言,才赧然道:“昨天的事情我都已經聽人說了。是我一時不察,中了鏡魘,險些害了在場的修士和民眾。幸虧你及時發現觸發幻術的引子,元駒又傾力搭救,才沒有讓我做出悔恨終生的事來……”

這話倒沒說錯,他那把古琴要是真發起狂來,整條街的人都不夠死的。宮惟埋在被子裏無精打采說:“孟公子誤會了,是炮台……是尉遲少俠給力,跟我沒什麽關系。”

孟雲飛靜了片刻。

“向小公子為了驅趕鬼修而折損壽元,又受了傷,樁樁件件我都知曉。”他聲音不覺低了下去,道:“我出主意把你從滄陽山上請下來,卻沒能履行諾言,保證你的安危。每每思及此處,心內都十分羞慚……”

宮惟立馬從被子裏露了雙眼睛出來瞅著他,心說哎喲,這個品種的人我見過!

應愷就是這種類型的,謙謙君子,如琢如磨,路見不平定要拔劍相助。事事都要講禮節、講道義,品德純善,嚴於律己,一旦產生歉疚就比黃金還值錢,傾其所有也要補償回去。

“深恩大義,銘記於心。”孟雲飛頓了頓,看著宮惟只露出一雙眼睛滴溜溜轉的模樣,忽而又有點好笑:“向小公子,你看什麽呢?我想想,你都已經睡到現在了,不餓嗎?”

宮惟知道這種君子自有一套道德體系,勸是勸不動的,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說:“小事而已,孟公子不必介懷。我還行,再睡會兒。”

孟雲飛卻道:“已經快申時了,再睡怕是晚上要走了困,不如我帶你去吃臨江魚?”

宮惟又“唔”,被子隨搖頭而起伏。

“醉雞吃嗎?”

宮惟一下來了精神:“在哪?”

孟雲飛笑道:“五裏以外城中,我禦劍帶你去。”

話音未落宮惟一骨碌爬起來,瞬間把滿腦子的徐霜策拋到了九霄雲外:“走走走。”

宮惟匆匆洗漱,隨手一綁頭發,一邊披衣一邊往外走。這動作雖然急急忙忙的,但他舉手投足間卻有種奇異的韻律感,似乎做什麽都很輕巧,也就更從容。乍看很難發覺,細看卻能感受到與尋常修士微妙的不同。

孟雲飛下樓時跟在他身後,不由有些愣神,這時客棧門口突然風塵仆仆地進來一人,迎面一撞見:“雲飛?你們幹嘛去呢?”

竟然是剛忙完趕回來的尉遲驍。宮惟高高興興背著手道:“孟前輩請我吃醉雞。少俠來嗎?”

尉遲驍見到他的第一反應仍然是目光躲閃,躲到一半又不知自己為何要如此,便強迫自己轉回視線直盯著他,面頰依然微微發熱,所幸無人察覺:“還吃雞?你是個狐狸托生的嗎?!”

宮惟說:“不來算了,反正孟前輩有錢,孟前輩買單。”

“嘶,”尉遲驍倒吸一口涼氣,陡然一臉警惕,強行擠進兩人中間:“不行我得跟你們走,雲飛是個老實人!你別把他帶壞了!”

孟雲飛扶額不語,宮惟笑嘻嘻說:“行了少俠,知道你不是老實人了,走吧。”

尉遲驍:“胡說八道,你又知道我什麽!”

兩人一邊鬥嘴一邊出了客棧,禦劍而行至臨江都城中心,滿街行人熙熙攘攘,城內最華麗氣派的“太白樓”正矗立在眼前。掌櫃的見了玄門修士,不敢怠慢,立刻親自將他們引至二樓珠簾隔開的雅座,宮惟還在一臉柔弱地捂著心口跟尉遲驍哭訴:“少俠你心裏竟然是這麽想我的,我好歹是你未過門的道侶……”

尉遲驍面紅耳赤:“不!沒這回事!把玉佩還給我!”

尉遲少俠只是跟來監視的,孟雲飛也輕易不沾人間水米,只有宮惟點了只又肥又嫩的醉雞,啃得津津有味。尉遲驍用小火爐溫了壺花雕酒與孟雲飛對酌,見狀又忍不住要訓他:“你瞧你都這麽大了還不辟谷,一輩子靠吃化食丹嗎?就這樣你還想煉出金丹,還想得道成仙?”

化食丹能化去腹中五谷,但很損靈力,尋常修士不敢多吃。宮惟上輩子是拿化食丹當糖豆磕的人,聞言毫不在意,興致勃勃地拿了把小銀叉剔雞翅膀肉:“你這麽想就不對了尉遲少俠。何謂大道?大道乃順應自然。有生有死,有喜有怒,有得有失,有聚有散;對人對事都別太執著,有緣相聚固然喜悅,緣分盡了就隨它去吧。譬如說我喜歡吃這只雞,但世間萬物皆有定時,待會它就會被我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