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酒樓的時間被靜止了,眾人的表情都定在臉上,說話的、大笑的、鼓掌的、筷子夾菜張口欲吃的……連流動的空氣都凝固在所有人身周。

就在這可怕的死寂中,終於聽見尉遲驍發顫的聲音響起來:

“徐……徐宗主……”

徐霜策掀簾走出雅間,回頭瞟了他們一眼。那雙死沉死沉的黑眼睛裏什麽情緒都沒有,但只要觸到他這視線的人,都從骨子裏生出一種懼意來。

“耳朵不用在正道上就割了,”他語氣平淡地道。

沒人敢吭聲。

只見徐霜策目光轉向宮惟,又在桌上那盤醉雞上一瞥,並未有絲毫言語。隨後他轉身下樓,袍袖無風揚起,整個人已憑空消失在了木階之間。

定住的時間遽然開始流動,安靜只持續了眨眼的功夫。下一刻,談笑的繼續發出笑聲,鼓掌的啪啪鼓掌,半空中的酒突然開始汩汩流動,穩穩當當落在了青瓷杯裏,連一滴都沒濺出來。

“剛才說到哪兒了?”說書老頭一個愣神,隨即釋然笑道:“——對。剛說到那鬼太子迎親,娶的乃是一位剛飛升的美貌女仙,妖獸迎親吹吹打打,花橋從碧落直下黃泉……”

下面聽眾有鼓掌的,有笑鬧的,沒有任何人從這既熱鬧又自然的場景中發現一絲不對。方才那些仙門名士之間的風流韻事,就像陽光下蒸發的水珠,從所有人的意識中無聲無息消失了,連痕跡都沒留下。

只有這座雅間中一片安靜,良久才聽尉遲驍擠出幾個字來:

“我竟然還活著……”

宮惟傷感把筷子一擱,心說幸虧我只點了盤醉雞,要是剛才沒忍住把雅間窗台上那株漂亮的芍藥也吃了,現在我的屍體怕是已經涼了。正這麽想的時候只聽孟雲飛顫聲道:

“待會我們還回客棧麽?”

“……”

三人同時陷入沉默,誰也不想回去面對徐宗主那張冰冷的臉。

尉遲驍一臉悔不當初:“要是你沒打斷樂聖大人那段洞庭曲就好了。”

“?”孟雲飛問:“你怎麽不說要是你沒打斷霸道劍尊二月桃就好了?”

“我怎麽會想到徐宗主那種大佬也會喬裝易容出來聽評書呢?”

“所以我們為什麽不能只讓他聽那本霸道劍宗二月桃?”

“………………”宮惟終於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倆:“兩位少俠,你們不覺得這幾本評書的內容都不太正常嗎?”

兩人面面相覷,隨即一同轉向宮惟,孟雲飛恍然大悟道:“向小公子,你年紀小沒見過,聽到這種話本別太當真,都是虛構的!”

尉遲驍說:“是啊,主要是民間對徐宗主的過往情史比較感興趣,難免有些牽強臆測。回滄陽山以後千萬別到處跟人打聽,命重要明白嗎?”

我為什麽要跟人打聽!我就是正主!

宮惟深吸了口氣,艱難地問:“那麽那位法華仙尊……是真的跟你們劍宗……還有那位樂聖大人……”

尉遲驍差點沒跳起來:“沒有!”

孟雲飛一手扶額,說:“我師尊根本不是面如好女,而且與法華仙尊都不太熟,只是那幫寫小話本賺銀子的人牽強附會罷了。宮院長身世詭秘且傳說頗多,又仙逝得太早了,他走後民間便開始流傳什麽千年桃花成精之類的戲言。開始還勉強算正常,後來越發誇張荒誕,最終就演變成了各路情史。其實認真說起來,不過是仗著死人不能跳出來與他們計較罷了。”

宮惟突然聽見了一個無法忽視的可怕的詞:“……‘各路’情史……”

孟雲飛說:“哦也還好,滄陽山徐宗主,武元尊應盟主,劍、醫、钜三宗,四位玄門仙聖,六大世家尊主,八門派的各位掌門,鬼垣幾位出名的大鬼修……主要也就這麽多了。其實宮院長與徐宗主之間的戲文不算多見,畢竟滄陽宗主悼念亡妻之事世人皆知。民間更喜歡聽徐宗主與應盟主兩人的各種話本,因為結局大多幸福美滿,不少戲班都排過。”

“……”

“……”

空氣微妙地安靜了一瞬,尉遲驍含蓄地道:“雲飛,你對這些真了解呢。”

孟雲飛罕見地不太自然:“也沒有啦,哈哈。”

尉遲驍道:“那個……雲飛,我之前聽過一個傳言,說樂聖大人甚喜收集戲文話本,每次聽人評書都撫掌大笑,心情喜悅……”

孟雲飛立刻:“住口!至少我師尊沒有花錢找人寫什麽念奴嬌!”

宮惟:“………………”

宮惟再次深深吸了口氣,起身有禮貌地道:“兩位少俠失陪,我稍等就回來。”然後頭也不回地掀簾走出了雅間。

兩人動作一致地扭頭目送他出去,尉遲驍小聲問:“他受到的沖擊好像有點大啊,你看都同手同腳了……”

孟雲飛:“畢竟是滄陽宗弟子——我就說不該打斷最開始那個霸道劍宗二月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