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良宴唔了一聲,“調了架偵察機,三點就回楘州了。之前向父親匯報公務,耽擱了些時候。”

馮夫人放下手裏的庚表道:“據說要開戰,有沒有這樣的事?”

他一向不在家裏談時局,看南欽惶然瞪著他,便笑道:“輕易不會開戰,就算打起來,地下不是挖了防空洞麽,不要緊的。”

馮夫人凝眉道:“哪裏是擔心我們自己,戰場上槍炮無眼,還不是憂心你們!”

良宴在沙發裏坐下來,輕描淡寫道:“上峰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親自上陣,有什麽可憂心的!”轉過眼看見雅言的新發型略一頓,然後嘖嘖稱贊起來,“這個頭燙得滿好的,比以前的都要好。”

南欽覺得很驚訝,他的審美突然變得開明了嗎?在家時還不準她燙,現在又說雅言燙得好?

雅言找到個支持者,馬上腰杆子硬起來,對她母親道:“二哥都說好,那就是真的好。其實沒有這麽糟的,剛燙完了不自然,多洗兩水就順眼了。”邊說邊夾起皮包,一扭身上樓去了。

馮夫人對三太太道:“孩子大了,也不要管得那麽緊。燙個頭發你都要叫,她又不是廟裏的泥胎,由她去吧!”又吩咐南欽,“外頭跑到現在才回來,你們回房休息一會兒,到了飯點我打發人上樓叫你們。”

南欽道是,和良宴一道退出了小廳。

他們在帥府有專門的房間,是為他們回來小住準備的。兩間屋子打通,隔斷成一個套間,門一關就是一方小天地。南欽打開櫃子替他找衣裳,他自己過來取了件長袍,胸口橫向的一排赤金扣子,還是前幾年時興的樣式。

他把軍裝脫了交給她,她替他掛在衣架上,轉過身的時候看見他精著身子,渾身只剩一條底褲。結實的肌肉,頎長的身形,就那麽大剌剌地站在那裏。雖說結婚很久了,南欽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忙把視線調向了別處。沉默著氣氛又顯得太僵,便隨意找了個話題,“你真覺得雅言的頭發燙得好看?”

他在衣櫃鏡子前扭鈕子,聲氣淡淡的,“說不好看,三姨娘更要怪罪你們。我不管別人打扮成什麽怪模樣,只要你沒有學她們就好了。”稍稍一頓,狀似不經意地問她,“今天的行程怎麽安排的?帶妙音打了針,然後呢?直接去燙頭?”

永遠不要在他面前說謊,這是南欽總結下來的經驗。再說她也不覺得自己哪裏做得不對,沒有向他隱瞞的必要。她把他換下來的衣褲收到洗衣籃裏,撳了電鈴讓傭人來收走,一頭說:“我今天遇見寅初了。”

良宴從鏡子裏看她,她臉上神色如常,沒有顯得局促不安。能主動坦白還是不錯的,這樣子比他質問來得好。他嗯了聲,“怎麽了?”

她擡起頭來看他,“你不生氣嗎?上次說了不讓我見他的。”

他的嘴角浮起促狹的笑意,“所以我在等你解釋。”

他總是這樣,和她說話就像大人對付孩子。南欽有點喪氣,坐在圈椅裏道:“也是湊巧,我們帶妙音出來的時候,在醫院門口碰見了他。他和南葭有個孩子你知道吧?以前在老家養著,今天才回楘州來,也帶到醫院去打針。他一個人領著孩子,小毛頭又哭又鬧,我實在是看不過去。好賴是我的外甥麽,我要是站幹岸,也太沒有人情味了。所以讓雅言她們先走了,我陪同孩子打完針才到理發店和她們匯合。”

他背著手,仰起頭吸了口氣,“別人家的事,還是少管為妙。”

南欽嘀咕了句:“既然遇上了,就算是鄰居也要出手相幫的。”說著皺了皺眉,他沒有挑明,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行蹤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的習慣讓她不舒服,軍方監視可疑人員是尋常事,可是他把這種手段用到她身上,她畢竟是在和他過日子,不是他的政治敵人。她心裏的不滿積攢了太久,終於按捺不住了,寒著嗓子道,“我有個要求。”

他饒有興致地望著她,“什麽要求,說來聽聽。”

她交扣著十指,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你不要再派人監視我,畢竟我是成年人,也希望保留一點隱私。你這樣做,真的讓我很反感。”

良宴眯起眼,女人太有個性是好還是壞?他知道她一向有主見,否則也不會和他冷戰十個月。這才剛有和好的跡象,如果再鬧崩了,實非他所願。他垂首嘆息,“是我失策,原本安排人手是想保護你的安全,既然你不喜歡,我下令撤了就是了。”

他嘴上說得堂皇,肚子裏打什麽算盤她一清二楚。如果要吵,她是打算奉陪的,不過他爽快答應了,她就沒什麽可計較的了。

窗槅子上刷著綠漆,一格一格把夕陽分割開。她起身去開窗,晚風撲面而來,吹起了兩旁低垂的綃紗。她想起早上那通電話,猶豫著要不要詢問他,他卻從背後抱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