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南欽?”寅初狼狽地喊她,“這麽巧!”

“是呀。”她左右看,“你一個人帶毛頭來的?”

寅初臉上表情很尷尬,她才發現問得很不得體。他是拘禮的人,和馮家人一一打招呼。一個大男人,手上還要顛著孩子,顯得很無奈。他懷裏的孩子是她的外甥,本來想避避嫌的,可是眼下又避無可避,委實難辦。

雅言打量這種情況,南欽怕是不好袖手旁觀,便低聲道:“你要不要幫幫白先生的忙?我們可以在車裏等你。”

寅初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感激道:“南欽能幫我再好也沒有了,我從洋行直接過來的,以為打一針很方便,沒想到……那個,嘉樹一直在老家,眼下大了接回楘州來,我想帶他做個全身檢查,可能要耗些時間,會不會耽誤你們?這樣,回頭用我的車送南欽,如果你們有別的安排,我再想法子讓你們匯合,你們看行不行?”

他懷裏的孩子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大概哭是會傳染的,妙音剛消停了一會兒,仿佛被觸到了傷心處,馬上嘴一扁,像馬達發動的前奏,稀裏嘩啦也開始抽噎起來。再來一輪可吃不消,汝箏叫饒了,應道:“我們先去百貨公司,怕走散了遇不著,就在長樂路那個紅玫瑰理發店碰頭吧!”

大家說定了就分了手,雅言往車旁走,邊走邊遲疑地回頭,“這樣合適麽?我二哥是個醋壇子,要是讓他知道了……”

汝箏被妙音吵得心煩,也沒聽見她的話,發狠在孩子屁股上拍了兩下,“哇啦哇啦點什麽?螺絲滑絲了?再這樣把你留在這裏,不帶你回去了!”嘴裏說著,已經把孩子送進了車裏。

她們的車開走了,寅初倒似乎不急著進去了。南欽看那孩子的眉眼,兒子像媽,儼然就是個縮小版的南葭。這麽一來更心疼了,抽出手絹來給他擦臉,“是叫嘉樹嗎?哦,不哭了,哭得這麽可憐!來,阿姨抱抱。”邊說邊從寅初手裏把孩子接了過來。

她一直說自己孩子緣好,嘉樹到她懷裏果然不哭了。寅初在一旁看著,心裏奇異地平靜下來。她是小小的個子,和記憶裏沒有什麽兩樣。小小的個子抱著孩子,站在這裏的原本應該是南葭才對。他有些發呆,突然回過神來,帶著客氣的口吻說,“幸虧遇上你,否則我都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南欽搖著嘉樹說沒什麽,順口問道:“你母親也一道來楘州了吧?”

寅初嘆了口氣,“我離婚他們不同意,現在離掉了,對我也是諸多不滿,哪裏肯一道上來!”

這樣倒難辦了,家裏沒有個主事的女人,孩子讓傭人帶著總歸不放心。南欽心裏也怨她姐姐,光圖自己快活不管孩子的死活。將來寅初再娶,嘉樹在後母手裏生活,不知又要委屈成什麽樣子。

不過這些顧慮都不好說出口,畢竟和她沒什麽關系。孩子哭累了,伏在她肩頭昏昏欲睡。她輕輕拍他的背,對寅初道:“不是要全身檢查嗎?要不你先去掛號吧!只是要驗血,又要打預防針,一天裏辦完可苦了嘉樹了。”

寅初聽她這麽一說便兩難了,“那怎麽辦?我生意上忙,最近有個訂單要趕出來,也沒有時間分兩次帶他來醫院。”

白家是江浙一帶有名的望族,家道一向是極興隆的。老宅裏呼奴引婢,未見得孩子就帶糟了。南欽道:“你也不必太仔細,我看他精神很好,檢不檢查都沒有什麽妨礙吧!要是實在不放心,哪天我抽個時間帶他過來好了。”

寅初臉上略有了些笑意,“那太麻煩你了。”

南欽沒有說什麽,微一頷首抱著孩子上了台階。

因為嘉樹睡著了,悄悄地掀起袖子來,等他感覺到痛時針尖已經拔出來了。南欽把他摟在懷裏,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按住針眼,寅初在她旁邊立著,伸手撫了撫嘉樹柔軟的頭發。

他沒言聲,但是痛苦的姿勢讓南欽覺得很難過。她躊躇著看他,“姐夫,你最近很艱難吧?”

她習慣這麽叫他,似乎也改不過來了。寅初不計較,扯動一邊嘴角慢慢地搖頭,“別的都還好,就是嘉樹來了,恐怕力不從心。”

他不好意思開口,其實是他母親想逼他再婚才把孩子送到他身邊來的。他們認為他沒有家庭的壓力,婚姻就會懈怠下來。嘉樹的到來會讓他直面困難,結婚的事也會更放在心上。

他的笑容舒展不開,南欽也不好多說什麽,把嘉樹胳膊上的棉球拿下來,他接了送到垃圾桶裏去,兩下裏相對無言,氣氛便說不出的淒愴。隔了半天還是他打破沉寂,談起了南葭的現狀,“上次我從一個朋友處打探到,說她不在香港了,似乎輾轉去了柏林。她有沒有聯系過你?”

“我料著她怕我怪她,沒有給我來過電話。她這人自小就是這樣,做事顧前不顧後。”南欽難堪地覷他一眼,“我聽良宴說,她和姓金的在一起……我實在是擔心,她一個人在外面漂泊,那個人又不一定靠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