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花下劍

宋鄒聞訊趕來, 站在廊下,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姜恒與耿曙側頭, 與宋鄒遙遙對視, 耿曙示意沒事, 點了點頭,拉起姜恒的手, 依舊回入房內。

半晌,耿曙坐在榻邊上,喝過藥好多了, 呆呆地看著地上。

姜恒一手覆上他的手背, 輕輕搖了搖, 耿曙便驀然轉頭。

“咱們睡覺吧。”姜恒說, “我累了,我好累啊,哥。”

耿曙點了點頭, 說:“好。”

耿曙側過身來,為姜恒拿了外袍掛上,兩人只穿裏衣, 耿曙的心緒仿佛尚未平靜,呼吸仍一陣陣地窒著, 有點氣促。

姜恒說:“這張榻比咱們在洛陽時候的大了不少。”

“嗯。”耿曙說,嘴角還帶著血跡,解開武袍, 胸膛上露出光華流轉的玉玦。

姜恒挪到裏頭, 耿曙躺上榻去,姜恒搬過他的胳膊, 枕在脖下,又回到了在王都的時光。

“哥,”姜恒為耿曙擦去嘴角的血,說,“睡會兒,睡醒就好了。”

耿曙答道:“我不敢睡。”

姜恒怔怔看著耿曙,耿曙輕輕地說:“我怕閉上眼,你就不見了。就像一場夢般。”

姜恒沒有回答,耿曙側過身,與他面對面,目光不願離開他的臉龐,哪怕只是短短頃刻。

“你長大了,恒兒。”耿曙說,“我夢見你許多次,在我的夢裏,你一直是小孩兒。”

“所以我是真的,”姜恒答道,“你看?我長大了。”

兩人悲喜交加,都笑了起來,耿曙的笑容裏,依舊帶著痛楚。

姜恒摸了摸耿曙的手臂,握了下他有力的手腕,說:“你也長高了,還變壯了。”

耿曙已經是成年人的身材了,他的手腳勻稱,腰健有力,常年練習騎射,有著瘦削的胸肌輪廓,手臂、腿上,有著隱隱的爆發力。

方才他五指握住姜恒手腕的刹那,差點將他的手腕扼斷。

他的五官輪廓也與從前大不一樣了,他的眉眼比小時更深邃,在崤關下再見到他時,姜恒險些沒認出來。

“你長得也與從前不一樣了。”耿曙以左手指背輕輕抵在姜恒的側臉上,小心地觸碰了下,仿佛生怕弄碎了樹葉一般。

姜恒小聲問:“是不是沒認出我?”

“不,”耿曙說,“我第一眼就認出你了。”說著,他的手指又放在了姜恒的嘴角上。

姜恒低頭,看到耿曙墜在胸膛前,垂落的玉玦,再擡眼,與耿曙對視,他的面容顯得既陌生,又熟悉。之所以熟悉,正因他依舊是他,他還是耿曙。而那隱隱的陌生感,則是五年後,他的模樣,仿佛又投出另一個人的容貌。

“爹以前長你這樣麽?”姜恒怔怔道。

“我不知道。”耿曙說,“但姜太後說,我長得像爹。”

姜恒“嗯”了聲,躺在耿曙的懷裏,隨手將他的玉玦翻過來,再擺正,翻來翻去,就像小時候玩這枚玉一般。

“太子瀧竟然也有一塊。”姜恒方才聽耿曙所言,大致明白了,這塊玉玦所代表的,是責任,也是宿命。

“把它扔了罷,”耿曙說,“我不想留它了。”

“留著罷。”姜恒疲憊地說,“你說得對,那些事,都不重要了,哥。”

姜恒抱住了他,在耿曙的懷中入睡。耿曙慢慢地閉上雙眼,擡起手,下意識地摸了摸姜恒的頭,把手搭在他的頭上。

雍都,落雁城,王宮。

汁琮從噩夢中驚醒,驀然坐起,瘋狂喘氣。

“耿淵——!”汁琮聲嘶力竭地狂喊道,姜恒那一劍,觸及了他內心最深處的恐懼,這麽多年來,他常常夢見耿淵給他的那一劍,他終於來替汁瑯、替大雍的王報仇了!

那聲咆哮響徹深宮,刹那驚動了侍衛、太醫,與他的親生兒太子瀧。

太子瀧快步沖來,只見汁琮額上滿是虛汗,臉色蒼白,太醫們圍在一起,為雍王看診。

太醫又朝太子瀧說:“恭喜太子殿下,王陛下已無恙,毒素清了,須得慢慢調理些時日,不可再征戰。”

太子瀧松了口氣,坐在榻畔。

汁琮大病初愈,十分虛弱,裹著毯子,仿佛一夜間老了近十歲。

“前線如何?”汁琮沉聲道,“說罷,想來已全完了。”

太子瀧苦澀一笑,說道:“刺客逃了,王兄與界圭分頭去追,沒追上,玉璧關丟了,王兄起初落在太子靈手中,但根據探子所報,有人把他救走,如今下落不明。”

汁琮臉上現出苦澀的笑,又是一念之差,無數個錯綜復雜的念頭,促成他抽出匕首,並將姜恒擁入懷中的那一刻……很有意思,很有意思!

“你王兄就這樣走了?”汁琮已猜到了整件事的經過。

太子瀧道:“父王!他拼著自己的性命,將咱們送出了玉璧關!”

“他是王子,”汁琮沉聲道,“本該如此。”

太子主掌朝政,王子統領軍隊,兄弟之情,血濃於水,向來是雍國的傳統。汁琮只有一個兒子,他不想再有人來分走這獨生子的愛,甚至權力。於是耿曙成為了另一個意義上的“王兄”,承擔守護者的義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