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負氣言

午後, 姜恒頭發披散,換上了一襲白袍,耿曙則依舊一身黑色武服, 呆呆地在廳內對視。

二人歷經足足五年分別, 重逢猶如一道晴天霹靂, 竟讓彼此相對無言。

太久了,一切都太久了, 久得甚至讓姜恒感覺到,他們變得仿佛有點陌生,沐浴時, 他們只不住哽咽, 哭, 哭完之後, 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就像一個在沙漠裏走了太久的人,渴得全身冒煙,看見綠洲的那一刻, 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喝水,做不出任何吞咽的動作。

“哥。”姜恒怔怔道。

耿曙也在發怔,他們就這麽看著彼此, 足足一個時辰。

但耿曙的手始終握得緊緊的,頃刻也不敢放開。

“坐過來些, ”耿曙終於憋出來一句話,朝姜恒說,“恒兒。”

這一路上, 耿曙說得最多的, 就是“恒兒”這兩個字,仿佛每說一次, 姜恒的輪廓就會變得更鮮明一分,將本該是鬼魂的他,喚回到陽間來。

兩人的案幾已經並在一起了,還要怎麽過去?姜恒只得起身,坐到耿曙對面,與他隔著木案對視。這些日子裏,他實在太累了,及至逃亡結束,全身就像散架了一般。

他索性趴在案上,稍稍擡起頭,看著耿曙。

姜恒什麽也不想說,他知道耿曙此刻,一定也是一般的念頭,他們只要看著對方,就這麽看著,便足夠了。

耿曙又輕輕地摸了摸他的手背,聲音發著抖,低聲說:“恒兒。”

“嗯,”姜恒輕輕地說,“我在。”

飯食送過來了,耿曙便道:“先吃罷。”

姜恒已經餓得不行了,打開食盒,見裏頭有肉有魚,有菜有米飯,還有一碗湯。嵩縣古為天子所轄之地,飲食起居,俱循晉禮。連房內鋪設的席地、隔間的紙門、睡覺的矮榻與花園內的水池、鶴音竹亦一模一樣。

庭院中片片梅花飄落,在陽光下猶如畫境,有種久違的親切感。

“你吃。”姜恒說。

“我不餓。”耿曙還盯著姜恒看,仿佛想確認他是不是鬼,抑或一個虛影。

“開什麽玩笑?”姜恒說,“怎麽可能不餓?快吃!”

耿曙見姜恒用食,便低頭吃了起來。他自從離開洛陽後,對一日三餐便不上心,北食一樣,南食也是這般,過些時日,須得吩咐府中人,給姜恒做些好的吃。

姜恒狼吞虎咽,耿曙又道:“慢點吃,恒兒,你平日都吃些什麽?”

姜恒喝著湯,終於能自然地開口說話了,含糊道:“也就那樣,太子靈宮內會做好,給我端過來,有趙起陪著,但吃不習慣。”

耿曙沒有問他為什麽與太子靈在一起,更沒有問趙起是誰,那些對他而言,都不重要。但姜恒卻想起來了,問:“我以為你死了,哥。你是怎麽活下來的?你是不是受了許多苦?”

“沒有,”耿曙馬上道,“沒有受苦。”

耿曙嘆了口氣,想了想,將往事說了,姜恒邊吃邊聽著,偶爾點點頭,不予置評。

“我以為你死了,被雍國抓了去,想刺殺汁琮為你報仇,打不過他。他知道我的身份後,認我為義子,就這樣。”

耿曙的人生很簡單,或者說,他的思考很簡單,三言兩語便交代完了,又問:“你呢?我見你摔下山崖去,我命都不想要了,謝天謝地,總算撐到這時候,又見到了你……”

姜恒無奈道:“這當真說來話長了。”

接著,姜恒回憶五年前,摔下山崖那天起,細細地將往事告知了耿曙,他沒有說自己險些成為廢人,是羅宣將鋼釘釘在他的腿上,才救了他。只告訴他,自己在海閣修行,而後來到濟州,選上了太子靈,決定從鄭開始,完成一統天下的大業。

說到一半,姜恒忽然停下,看見耿曙雙目通紅。

“對不起,”耿曙放箸,哽咽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該去找你的,我沒有去,是我的錯……”

“沒有!”姜恒著急道,“真沒有,哥,我不也沒去找你麽?何況鬼先生行蹤不定,你又怎麽能找到海閣?”

姜恒又抱著他,好說歹說,安慰一番,耿曙才恢復平靜,姜恒又笑道:“其實也沒受什麽苦,比起你,我過得好多了,還有師父照顧。”

耿曙說:“我得去謝謝他。”

“他與鬼先生、松華,應當還在滄山。”姜恒說,“待安頓下來,我帶你去,海閣裏的兵法與藏書,你一定喜歡。”

府上人來收了食盒,姜恒仿佛又回到了在洛陽的時光,與耿曙並肩坐在一處,端起熱茶,望向庭院。

“太子靈不過是在算計你。”耿曙想起這場本不該發生的刺殺,低聲說,語氣中帶著怒火,“以你的武藝,殺不了汁琮,你不過是吸引他注意力的棋子,而真正下手的人,一定是陪在你身邊的孫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