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南逃路

入夜時, 崤山更冷了,狂風吹過,姜恒在風裏顫抖著, 一路穿過天井。

他來到耿曙的面前, 夜色下, 他低著頭,頭發擋住了側臉。

“是你嗎?”姜恒的聲音發著抖, 近乎哀求,“是不是你……回答我……”

“恒兒……”耿曙在那黑暗裏,嗓音含混不清, “我的恒兒, 是你……”

姜恒稍稍擡起頭, 朝向被吊在自己面前的耿曙, 耿曙垂著的頭竭力擡起,與他近乎臉挨著臉。

他的額頭上全是血,血液順著他的鼻梁淌下, 淌在他的唇上。

那雙明亮的眼裏淌著淚水,滑落,滴在姜恒的唇上。

“恒兒, ”耿曙竭力朝他笑,說, “太好了……你還……活著。”

姜恒:“……”

“你的手指頭……還痛嗎?被插了竹簽……哥哥……對不起你,對不起你……”耿曙嘴唇微動,茫然地說, “老天……可憐我日夜懇求……總算, 讓咱們再……再見一面……我再也不罵,這天意了……”

姜恒的情緒終於崩了, 這一刻他已哭不出聲,他的嘴張了張,眼淚嘩嘩地直往外湧,他緊緊抱著耿曙的腰,把頭埋在他的身前,全身抽搐。

“哥哥……對不起你。”耿曙說,“恒兒……恒兒……別哭……快回去,他們會發現的……從今往後,哥哥真的走了……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夫人……還會回來,她還會來找你,為了她,你不能,你不能……你要……好好活著……”

姜恒的眼淚濕透了耿曙赤裸的胸膛,他把瘋狂的哭聲,悶在了耿曙的懷中,那聲音猶如崤關的風,嗚嗚地吹著,喑啞而混沌。

“山有木兮,木有枝……”耿曙雙眼模糊,望向遠方,不知為何想起了這首歌,以那沙啞的聲線,喃喃唱道。

孫英坐在城樓高處,皺眉看著遠方天井中的這一幕,百思不得其解。

等待良久,直到姜恒離開耿曙身前,孫英預感到有什麽事要發生了,於是躍下城墻,決定先去提醒太子靈一聲。

但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上,按住了孫英。

“聰明人可不會做這種事。”一個聲音說道。

孫英嘴角略一抽,那是個陌生之聲,他正要回頭時,一股酸麻感卻從他的肩背傳到全身,緊接著,半個身體失去了知覺,令他動彈不得。

“你……你……”孫英眼裏現出恐懼,無法再回頭看一眼。

毒素飛速蔓延,已到他的手背,繼而小指頭變得漆黑,孫英想喊,然而很快,連嘴唇也開始麻木,繼而失去了意識,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姜恒環顧四周,發現趙起忠誠地執行了他的命令,天井內竟空無一人——崤山關隘一重套著一重,被囚禁在此地,早已插翅難飛。

鄭國先奪玉璧關,再俘敵方大將,這夜將士們都在慶功,喝得爛醉如泥,想來不可能再有敵人來犯,亦失去了警惕。

此時只有關城校場盡頭,角房中亮著燈,守衛們正在喝酒賭錢。

姜恒知道現在絕不是哭的時候,機會稍縱即逝,若不冷靜下來,設法救走耿曙,數日後,等待著他們的,就是真正的天人永隔。

他掏出匕首,割斷耿曙身上的繩索,把他拖到校場一側的柴火架後,找到一輛板車。

姜恒低聲說:“別說話,哥,千萬別吭聲,賭一把,大不了一起死。”

姜恒摸出羅宣給他的,身上最後一枚藥,喂進耿曙嘴裏。

耿曙躺在車上,姜恒將繩索在身上繞了幾圈,就像五年前帶著項州逃離洛陽一般,躬身拖著板車,沿山麓一側,運送物資的雪路離開崤關。

沿途意外地順利,崗哨處偶有幾名士兵,姜恒做好了殺人的準備,躲在暗處,但這天他的運氣出奇地好,這夜的風又大,掩去了車輪碾在雪地裏的聲音。

及至離開崤山最後一處哨崗,姜恒加快腳步,沒有回頭,在雪地中發足飛奔。

他跑過雪地,直到將崤山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耿曙躺在那顛簸的板車上,烏雲退去,群星閃爍,星光灑落了他與姜恒滿身。

天明時分,抵達洛陽城北方。

“駕!”姜恒花光身上最後的一點錢,在松林坡獵戶們的集市上買到了一匹馬,載著耿曙,朝南方疾馳而去。

“什麽人?”士兵終於出現了,那是梁國軍,正在沿途設置崗哨,查雍軍的漏網之魚,當即發現了姜恒。

“是他們!”有人馬上道,“崤山的通緝犯!快去通知鄭軍!”

“駕——!”姜恒悍然道,縱馬撞開崗哨,揚長而去。霎時數十名梁軍上馬,朝他們追來。

姜恒縱馬之時,還要確保耿曙在自己身後的馬背上不至於翻下去,戰馬飛奔之時,姜恒不住回首,反手攬住耿曙,耿曙已被他用腰帶綁在了自己身上,上半身卻不停地朝下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