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救童

這病房有八個床位,均滿,小孩子的啼哭聲不絕於耳,但是老江這個大侄子江豆豆,卻並沒有哭泣。他掛著鹽水,嘴唇上面還纏著吸氧管,臉色青淤發紫,頭顱稍顯碩大,一雙眼睛緊緊閉著,眉頭蹙起,仿佛在承受莫大的苦痛。孩子的母親在旁邊守著,默默地哭泣。這個少婦年紀不大,甚至還不及我年長,黑眼圈很重,顯然這幾天並沒有睡多少好覺。

我之前聽說過她對老人的態度,多少有些不喜歡,但是見到她這一副模樣,心中又不由得一軟。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床上這個未滿周歲的小孩,頭頂之上有很濃郁的黑氣,不斷地翻滾。常人看不出來,但是我一見,卻有些膽戰心驚:普通人倒黴,臉上也會有黑氣,若有若無,其實也是像由心生,生命磁場而已;但是這孩子的黑氣卻如同實質,將他大腦袋的整一個區域,都給暈染成了墨色。

我蹲下身來,將這孩子的褲子褪下,看著他的屁股蛋兒,果然有一個跟老江他堂叔一模一樣的紅色印記。

我沉住心神,觀察了一番,發現這孩子頭頂上那濃重得如同實質的黑氣,翻滾蠕動,最後還是回到了這屁股蛋上的紅色印記中,循環復始。也就是說,孩子之所以會變成這番模樣,都是這個紅色印記所造成的。我將右手貼在了印記之上,感覺到一股憤恨不平的力量湧出來,似乎要把我的手彈開。而當我把手移到了他的胸腹處時,才發現他的心跳在逐漸地減緩。

這將意味著,豆豆的生命力正在逐漸地流失,如果不趕快把這古怪的紅色印記給抹除,多則一個星期,少則三兩天,豆豆很可能就要夭折了。

我有些不甘心地重新撫摸著那刻入肌膚的紅色印記,看著那裏面的人像,眼睛處有一種類似於智慧的光芒在閃爍。這是一種怨咒的力量,我並不能夠將其生生抹除,而且即使我有這麽強大的力量,也要考慮到這個一歲都不到的嬰兒,所具備的承受力。

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會玉石俱焚,兩敗俱傷。

我心中有些驚訝,這邪物,倒真的不是尋常所能夠遇見的東西,不知道是怎麽來的。

我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來到窗台邊緣前思索,望著遠處的江水東流,不再說話,久久矗立。我大概站了五分多鐘,孩子的父親耐不住了,走過來問我,說先生,孩子到底怎麽樣,您倒是說一句話啊?

我轉過頭來看著他,說你信我啊?

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信,自然是信的。他之前被我弄了一下,莫名腿軟,聯想著,自然知道其中奧妙,非比尋常,而且所謂病急亂投醫,他肯定是從醫生那裏得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所以心急了。

不過我也不怪他,因為這一行好混,這世間便有許多鄉野俗夫打著神漢神婆的旗號行事——明明狗屁不通,除了忽悠之外一點兒本事都沒有,卻偏偏拉起了大旗,胡亂應承,害得多少人延誤了最佳的治療時機,多少人親人反目、家毀人亡。有著這一夥人孜孜不倦地往我們這個行當裏潑臟水,名聲哪裏能夠好得起來?即使略有享譽盛名的,也多是些積年的老人,全憑著多年的信譽和口碑,讓人信服。

這也便是雜毛小道常年穿一身道袍,而我總是被人質疑的根本原因。

一粒老鼠屎能夠弄臟一鍋湯,十斤老鼠屎,這湯便沒法看了,聞都聞不得,即使裏面果真有燕窩魚翅,也不由得讓人嫌棄。

我沉下心來,嚴肅地跟他講明了,孩子需要帶回他父親的房子裏去,等到夜裏子時,我等那邪物自己引出,將其斬了,好將其一網打盡,將他父親和小孩一起救贖。若信我,我們便立即前往他家裏布置;若不信我,便留在此處,等著死亡的來臨——我說這話,有根有據,所以你最好信我,不然到時候後悔莫及……

此番話一整串兒講下來,我突然發現我跟廣場上的那算命先生一樣,口吻都沒有什麽區別。

這也許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經過一番掙紮,孩子的父親終於還是選擇了相信我,不顧妻子的反對,去辦了出院手續。為了讓孩子的母親放寬心,我也顧不得黑氣的反擊,念了一段金光神咒,將其鎮壓下去。咒文一念完,當我把手指放在小孩兒的額頭上時,只見他的臉色很快就恢復了平時的紅潤光澤,粉嘟嘟的,鼻間的呼吸也和緩了幾分。

見到這孩子的變化,孩子母親也終於開始相信我了,對我的態度明顯好了起來。

老江洋洋得意,跟旁人說我的朋友,那能夠有假的?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孩子被他母親抱著出了院,其間還有一場風波,是院方不讓孩子走,說出了問題不好交待,如此一番吵鬧。巧不巧,正好碰到了帶著女兒來看病的馬海波。升職了的馬海波春風得意,跟我寒暄半天,邀我明天到家裏吃飯,我苦笑,說不知道有沒有時間。談及老江他堂叔的事情,馬海波竟然也知道,畢竟公安司法,也算是一個系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