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黃天蕩 第六章 雁冢

  話說雁營近千名團勇,會合了許多響馬子,在黃天蕩中設伏,布下了天羅地網般的殺人陣勢。這些人多是獵雁叉魚之輩出身,慣於施展埋伏手段,那片蕩子裏又是水草橫生,蘆葦茂密異常,滿目蕭蕭,遮蔽了潛藏的險惡殺機。水野之間荒荒冷冷,靜得出奇,在外邊根本看不出有絲毫異常。

  到了拂曉時分,草尖上晨露未消,蘆葦深處的水窪子裏一縷縷薄霧縹緲,眼看太平軍就要進入黃天蕩了,張小辮兒急忙讓雁排李四留下調遣兵勇,準備伏擊粵寇。他則帶著黑貓,由孫大麻子和雁鈴兒兩個哨官跟隨,三人撐了一架渡水雁排,前往水沼最深處的雁冢。

  那雁冢本是黃天蕩裏的一座土丘,後來被水淹沒。據說以前南北過往遷徙的候鳥群中,常有許多年老力衰,或是途中傷病難愈的,它們自知永遠也飛不到目的地了,只好自行苦撐到雁冢上慢慢等死,直到斷氣之前都會擡頭望天,眼睜睜看著翺翔天際的同類。從來沒人知道:為什麽那些將死的候鳥野雁,都會停留在雁冢上。但雁民們自古崇敬義氣,延續古時舊例,從來不肯加害降落到雁冢附近的候鳥。

  而關於雁冢,還有另外一個傳說,當然就連雁民中最年老的獵戶,也講不太清楚它的年代來歷,只是一代代口耳相傳下來。說大概是唐朝末年,在五代十國那會兒,有個將軍被人害死在此地。蕩中的雁民們憐惜他死得壯烈,就在雁冢上蓋了座低矮簡陋的土地廟,把將軍屍骨藏在其中,歲歲燒香,年年叩拜。

  即便是冷廟泥神,受得香火多了,也少不得靈動起來,何況土地廟裏的屍骸,是個含冤負屈的武將。不知是不是那英靈長存不滅,自從雁冢上有了這座將軍廟,土丘就開始下陷,最終沉到了水面以下。隨後天兆反常,有無數水鼠銜石投草,圍著雁冢構築起了一圈圈的堤壩,竟然綿延數十裏之長,將各條流入黃天蕩中的水系疏導貫通,養得蕩子裏水草豐足,旱澇不侵。

  只是打這開始,蘆葦蕩子裏常有陰風黑霧湧動,使得天地變色,水路迷失,這些天地間的反常異象時有時無,從來沒有一定規律可循。雁民們都說那是雁冢裏的將軍怨氣未散,只要一刮陰風,就預示這世上要有刀兵水火、洪荒疫病之災。

  以前的人們對此深信不疑,按照年頭從外省買來窮人家的孩子,童男童女湊出一對,收拾齊整打扮好了之後,活活投到雁冢周圍的水域裏淹死喂魚,以求水底神靈息怒,保佑一方太平無事。可始終也沒見真起到什麽作用,甭管愚民愚眾怎麽供奉,戰亂天災該來的還是照樣會來,所以此地的香火漸漸荒疏了。直到明朝末年,這個殘忍的風俗才算徹底廢除。

  張小辮兒記得當初在貓仙祠中,第二次遇著了林中老鬼,曾被告知自己眼下將星當頭。在這亂世當中能夠武運亨通,只要依照林中老鬼的安排布置行事,無論是平寇還是殺賊,戰則必勝,攻則必克,要想在黃天蕩中取勝,就得用黑貓將雁冢裏的將軍屍骸引出來,其中若有絲毫差錯,雁營就有全軍覆沒之險。

  俗話說“便宜都是套人的網,說話盡是陷人的坑”。這話是一點不假,可張小辮兒卻鬼迷了心竅,竟把林中老鬼之言都當作了金科玉律,當真是言聽計從,自然是認定了成敗全都在此一舉,於是急匆匆趕奔雁冢,正是“心忙似箭尤嫌緩,排走如飛尚道遲”。

  引路的雁鈴兒,自幼生長在黃天蕩裏,各處水路最是熟悉不過,撐著雁排渡水而行,穿過密密匝匝的蘆葦叢,把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帶到一片開闊的水面。只見這葦叢深處,水平似鏡,煙波浩渺,幽深莫測。

  雁鈴兒下竿停了雁排,告訴張小辮兒道:“三哥,此處便是雁冢了,那座將軍廟就沉在水裏,底下常有吸人的漩渦卷動,水性深淺難測,這許多年來,從來沒有誰敢下去探過究竟。”

  張小辮兒不太擅長水性,最多會兩下子狗刨般的手段,到了水上,禁不住心下顫栗,嘴上卻硬撐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咱們雁營都是好漢子,做事只求對得起天地良心,人言都不計較,信什麽鬼神之說?小的們只管放亮了招子,且看三爺如何把那埋骨水底的將軍請出來見見。”

  孫大麻子歷來不懼鬼神,卻唯獨敬重古時先賢英烈,此刻與粵寇惡戰在即,他也搞不明白張小辮兒為何突然要做這等怪事,聞言急忙勸阻道:“俺的爺,此事可由不得你使著性子胡來,想來那位將軍老爺也是個有英靈感應的水府郎君,你怎好輕易驚動?”

  張小辮兒道:“倘若水中真有英靈,理當助我雁營平寇殺賊。”說完命雁鈴兒把排子撐到壩邊。那壩上都是拳頭大小的窟窿,被水鼠鉆得密布無間,貫穿相連。水鼠這東西有點像是水狸子,同樣的牙齒鋒銳,能啃倒千年古樹,善於築壩圍堤。但這黃天蕩裏的水鼠,在民間俗稱水耗子或陰鼠精,與水狸、河狸等物並非同類,喜歡陰冷潮濕之所,生性殘忍狡猾,可以入水拖了大魚上岸,又或是咬死棲於蘆葦叢中的水鳥野雁為食,其中的碩鼠甚至能夠搏殺老貓。它們在這片蕩子裏,趁著水中陰氣越聚越多,數量難以估計,只有靈州花貓才能鎮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