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崔老道射天狗(第5/6頁)

  小半拉子聽不明白老頭的話,正好肚子餓了,接過魚來吃了幾口。他這魚吃了一半還沒吃完,東家過來踹了他一腳,罵他不好好放牛,在河邊打上盹兒了。他一驚而起,手中沒魚,面前也沒有那個老頭,原來做了個夢,可也不覺得餓了。趕上牛往回走,路過鎮河殿,突然想起來,那個老頭怎麽長得跟供奉在殿中的龍王爺一樣?他納了一個悶兒,半夜起來,給牲口喂了料,登上大殿檐脊,往四下一望,看不出有什麽不對,只是那天悶得出奇。

  正要下去,但聽遠處一陣巨響,猶如十萬軍聲,遼河發了大水。一轉眼,洪峰已經到了,東家的屋舍、牲口,連同一家大小,全被洪水吞沒,僅有鎮河殿沒讓大水沖倒,迷信的老百姓以為龍王爺報仇來了。小半拉子躲在殿頂上,躲過了一劫。洪水三天才退,他這三天沒吃沒喝,也不知怎麽挺過去的。

  等到大水退了,他下來找吃的,走了很多天,可沒見到什麽金鑾殿。後來聽人們說起:“江湖上有個崔老道,算命算得很準。”他一個念頭轉上來,跑去找崔老道算了一命。

  提起崔老道,先揭他一個底,天津衛城廂東頭,有座很大的廟宇,俗稱娘娘宮,供奉天後聖母老娘娘。廟大,供的神仙也多。正殿供天後聖母,前殿供韋陀,偏殿供四大金剛,還有子孫娘娘和眼光娘娘。一年到頭,香火不斷。

  善男信女燒香還願,那是各求各的。求子嗣的找子孫娘娘,犯眼疾的求眼光娘娘。燒完香撂幾個錢,有的多,有的少,不在乎多少,可沒有空手來的,這叫香火錢,又叫燈油錢。在過去,廟中有住持老道,專收這個香火錢。燒香的人越多,他掙的錢越多。他還把沒燒完的半截殘香收起來,賣給做香的,搓成整香,再擺到廟門前賣,凈是沒本兒的買賣。自古說“燒香不落神”,進廟之人有求而來,要顯得心誠,必須挨個磕頭,轉圈上香,老娘娘駕前的童子也得敬到了。

  那時候在娘娘宮當個廟祝,到處有進項,真得說是吃香的喝辣的,給個縣太爺都不換。娘娘宮前殿、正殿,外帶兩邊的配殿,香火一個比一個旺,後殿卻沒人去。兩個原因,一來位置偏僻,二來後殿供的是位“王三奶奶”。你要說胡三奶奶、胡三太爺,不用問都知道是狐仙,城中還有胡三太爺廟,胡三奶奶是三太爺廟裏的,與王三奶奶無關。至於後殿的王三奶奶是幹什麽的,還真沒人說得上來。單看王三奶奶的泥胎塑像,既沒有鳳冠霞帔蟒袍玉帶,也沒有老娘娘雍容華貴的相貌,怎麽看怎麽是個鄉下老媽子,太寒磣了。趕上初一十五開廟會,前邊人山人海,擠倒了半邊廟門,後殿也進不來幾個燒香的。

  不知打何時起,官府立了一個規矩,安排火居道去後殿輪值。火居道是不住廟的道人,有家有口,平時不用穿道袍。一個火居道當值一年,輪到誰誰去。在這一年之中,後殿有什麽大事小情,有多少進項,全是這個當值老道的,那也沒人願意去,只不過上有王法,不去要挨板子。

  有一年,該輪到崔老道當值。他在後殿守著王三奶奶,垂頭喪氣,成天發愁,如果他人在外頭,怎麽都好說,下窪拾柴、偷雞摸狗,不擔心吃不上飯,可是守在後殿,十天半月見不到一個進來燒香許願的,西北風都沒處喝去,一年下來,豈不餓死在這兒?

  還得說崔老道主意多,他想來想去,想出一個法子。他尋思前邊各殿香火極盛,皆因有靈有應。當真有靈有應嗎?那也未必,不管你許什麽願,成了是有靈有應,不成告訴你是行善不夠,可見靈與不靈全在其次,主要那個年頭迷信的人多,托神附鬼,信什麽的都有。你看前殿的韋陀,倒與別處的韋陀不同,泥像兩手空空,懷中沒有降魔杵。沒了降魔杵的韋陀,還能叫韋陀嗎?有人說是韋陀的降魔杵鎮住了海眼,韋陀坐在上邊,保佑這一方不發大水。這麽一個民間傳說,居然也讓許多善男信女當真了。倘有王三奶奶顯聖,還愁沒人進來燒香?

  崔老道有心讓王三奶奶顯聖,轉天鬧了一出。不到晌午,廟門前亂成一團。有個拉車的堵住廟門,扯開破鑼嗓子,沖廟中亂喊。聲稱有個老太太,慈眉善目的,穿一件月白襟大褂,青褲子裹腿,七十來歲,身子骨還挺硬朗的,一大早叫了他的車,到廟裏燒頭香,說好了出來給他五大枚,可是這個老太太進了廟,到晌午還沒出來。一家老小還等他掙了車錢,回家買棒子面兒,拉車的等不起,在廟門前嚷嚷開了,引來好多看熱鬧兒的圍觀。廟裏住持老道出來,問明白是怎麽回事,說那可奇怪了,一早起來到現在,他都在廟裏,沒見到有這麽個老太太進來燒香。拉車的舍不得那五大枚,借鏈子鎖上車,進到廟中找人。看熱鬧兒的人們起哄,也都跟了進去。前殿沒有,正殿沒有,兩旁的配殿也沒有。找到後殿,拉車的一眼認出坐他車的老太太,月白襟大褂、青褲子裹腿,正是後殿這位。進來看熱鬧兒的全傻了,這可不是人,而是王三奶奶的泥胎,泥胎前邊還擺了十枚銅錢。拉車的一見,一下子跪倒在地,磕頭如同搗蒜,口稱:“王三奶奶顯聖,可憐咱們窮人,說好給五大枚,卻賞了十大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