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寒冬(第5/11頁)

他回到藍星汽車旅館,桑迪正泡在放滿了熱水和瀉鹽的浴缸裏。他給她看了槍,發誓說要讓那兩個陷害了他們的人吃槍子。但隨後他走上街頭,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了一天,想著還不如把自己崩了。那天有些東西在他體內破滅了。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人生毫無意義。他唯一會的就是擺弄相機,但誰需要又一個快禿了的胖子拍無聊的照片?拍抽抽搭搭的紅臉嬰兒、穿著晚禮服的蕩婦、陰沉著臉慶祝共度25年悲慘人生的夫婦?那天晚上他回到房間,她已經睡著了。

第二天下午他們啟程回俄亥俄州。他開車,她坐在他們從汽車旅館房間偷來的枕頭上。他發現自己無法正視她的雙眼,穿過沙漠開進科羅拉多的路上他們幾乎沒有說過話。他們開進落基山脈的時候,流血終於止住了,她告訴他,她還是寧願開車,總比坐著想自己被侏儒下了藥的奴隸強奸,還被其他人恥笑強。她往方向盤後面一坐,點了支煙,打開了廣播。他們只剩下最後4美元了。幾個小時後,他們載了一個身上有金酒味道的男人,說要搭順風車回奧馬哈他媽媽家。他告訴他們,自己把包括車在內的所有東西都賠進妓院了——其實只是一個活動汽車房,當班的是3個浪蕩女人,一個阿姨和她的兩個外甥女——在雷諾市北邊的沙漠裏。“女人,”他說,“我總是栽在她們手上。”

“所以你被什麽疾病困擾著嗎?”卡爾說。

“老兄,你說話真像我有次去看的心理醫生。”他們開了幾分鐘車,誰都沒有說話,隨後那男人身子往前一探,胳膊隨便搭在前座上。他請他們喝燒瓶裝的酒,但兩人誰都沒心情快活。卡爾打開手套箱拿出照相機。他覺得可以拍點風景照。很有可能他再也見不到這些山了。“這是你老婆?”那人坐回去之後問道。

“是啊。”卡爾說。

“告訴你,夥計。我不知道你的處境如何,但我願意給你20塊跟她來一發。實話告訴你,我覺得我撐不到奧馬哈。”

“閉嘴,”桑迪說。她一腳刹車,打開轉向燈。“我受夠你這種混蛋了。”

卡爾掃了一眼手套箱裏半掩在地圖下面的手槍。“等等。”他低聲對桑迪說。他轉過身來打量著那個男人:衣服體面,頭發烏黑,膚色健康,顴骨高聳。金酒的味道裏還夾雜著一絲古龍水。“你不是說錢都沒了嗎?”

“是啊,我身上的錢是都沒了,但我到拉斯維加斯之後給我媽打了電話。她這次不會給我買車了,但她還是給了我幾個小錢當作回家的路費。她可擅長這一套了。”

“50怎麽樣?”卡爾說,“你有這麽多錢嗎?”

“卡爾!”桑迪失聲尖叫。她差點讓他也滾下車,但她看見他從手套箱裏把槍摸了出來。她把目光轉向了公路,車速又提了上去。

“老兄,我不知道,”那人邊說邊抓著下巴,“錢我是有,但50塊夠搞點花頭了,你懂我意思嗎?你不介意來點贈品吧?”

“當然不,你愛幹嗎幹嗎,”卡爾說著,心跳加快,嘴巴發幹,“我們只需要找個隱蔽點的地方停下。”他吸了口氣縮著肚子,把槍塞進了褲襠裏。

一周後,他終於壯起膽子把那天的照片洗了出來,一瞥之下,帶著從未如此確定的感覺,卡爾明白,他畢生傑作的開端正在那盤淺淺的定色劑裏盯著自己。盡管再一次看見桑迪雙臂纏繞著那個采花大盜的脖子在第一次真正的高潮中掙紮讓他很是受傷,但他知道他再也停不下來了。至於他在加利福尼亞受到的屈辱?他發誓再也不會重演了。第二年夏天他們開始了第一次獵殺之旅。

女招待等卡爾點著了雪茄,隨後問道:“你在那兒做什麽呢?”

“我是個攝影師。拍的多數都是電影明星。”

“真的嗎?你拍沒拍過泰布·亨特?”

“沒,好像還沒有,”卡爾說,“但我敢說他會是個很棒的合作對象。”

27

沒過幾天,卡爾已經成了白牛餐廳的常客。在公寓裏躲了大半個冬天之後再回到人群中間也挺好的。女招待問他什麽時候回加州,他告訴她自己決定在這兒待一陣子,遠離好萊塢的紛擾,休息一下。有天傍晚他坐在吧台前面,兩個目測六十開外的男人把長長的黑色凱迪拉克“黃金時代”停得離前門只有幾英尺,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一個是西部打扮,滿身亮片,啤酒肚抵著一個溫切斯特來復槍樣式的皮帶扣,走起路來弓著腿,卡爾覺得他要麽剛從烈馬上下來,要麽屁眼裏捅了根黃瓜。另一個穿著深藍色西裝,胸前掛滿各式徽章和愛國綬帶,得意地頂著美國海外退伍軍人的帽子。兩個人的臉都漲得通紅,因為喝高了,又自命不凡。卡爾認出牛仔打扮的上過報紙,是個市政廳的共和黨大嘴巴,總是在月度會議上抱怨世風日下,米德城市公園有打野炮的。盡管卡爾晚上開車經過那裏上百回了,可他撞見最熱辣的場景也只不過是一對笨手笨腳的少男少女試著在小小的二戰紀念碑前給對方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