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內特下班回家,公寓裏飄著濃重的油漆味。墻壁平整幹凈如初。文字和數字已經消失在厚厚一層(也許兩層)塗料之下,這顏色多半有個漂亮的名字,比方說古典白、蛋殼白或樺樹白。

他看著空蕩蕩的墻壁,嘆了口氣。他們至少拍了很多照片。他把背包扔在蒲團上,花了幾分鐘開窗。新鮮空氣、街邊屎尿和拐角面包房的氣味與油漆味扭打片刻,最終獲勝。

半小時後,他看夠了無窮無盡的蛋殼白。這就像一面空白條幅,時刻提醒他失去了什麽。他沒關窗戶,上樓去看日落。

他走到房頂上,蒂姆舉起酒瓶向他打招呼,“昨晚睡了嗎?”

“睡了,”內特答道,“三四個小時。”

“看上去倒是挺有精神。”

他聳聳肩,“在辦公室補了一覺,反正也沒什麽重要的工作。”

蒂姆咧嘴笑道:“我在辦公室就睡不著,坐著睡覺會打鼾。”

內特從裝滿碎冰的紙板箱裏抽出一瓶啤酒,“你的氣色倒是非常好,還是每天早起跑步?”

“一向如此。”

“怪人。”

“習慣成自然。”

內特坐進他旁邊的甲板躺椅。思考片刻,他用後跟和腳趾蹭掉運動鞋,運動鞋掉在涼台地板上。他在襪子裏活動腳趾。

“感覺好嗎?”

“好極了。”內特說,兩人碰碰酒瓶。

“薇科呢?”

“還沒從聖莫妮卡回來。”

蒂姆點點頭,“對。”

兩人沉默地坐了幾分鐘。太陽落向世紀城,雲朵從白色變成金色。

“工人粉刷了我的房間。”內特說。

蒂姆點點頭,“還有我那兒。”

“我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在等我了,我穿衣服準備上班,他們就站在走廊裏。”

“我看見他們了,”蒂姆點頭道,“九點半就刷完了你那兒,然後來我家。花了他們兩個鐘頭。因為我的公寓墻比較多,空間小,滾筒刷施展不開。”他坐在那兒,模仿一個人用長杆滾筒刷在小房間裏工作的樣子。

“奧斯卡呢?”

“從頭到尾一直站在那兒,但一個字也不和我說。他稍微冷靜了點,但還是很生氣。”

內特吞下一口啤酒,“他其實很開心吧。”

“確實是個挫折,但你能克服的。”

內特扭頭看著蒂姆,“能問個問題嗎?”

“當然。”

“怎麽會變成我領頭了?薇科在這兒住了一年多,克裏夫也是。你當老大的經驗明顯比我豐富。但為什麽大家都指望我領頭?”

蒂姆聳聳肩,“因為就是你在領頭啊。”

“這不算回答問題。”

“你要我怎麽回答?我們悄悄開會,從帽子裏抽出你的名字?”他又聳聳肩,“有時候就是人人都明白誰在領頭。不是每次都這樣,但時有發生。生意場、軍隊、政壇,參與者就是明白——他就是我們要服從的那個人。這次輪到的是你。”

內特喝著他的啤酒。

“介意我老成持重一分鐘嗎?”蒂姆問。

“早該有人這麽做了,最好就是年齡最大的那一位。”

“年齡最大的那一位還能揍得你屁滾尿流,”蒂姆用酒瓶打個手勢,“你給我記住。”

“抱歉。”

“這些年我和許多各種各樣的專家打過交道。有大人物也有小人物。他們每一個都認為自己站在世界最高點。在他們的行當裏是頭號大拿——有些人確實是。你知道區別在哪兒嗎?”

“不會是正式服裝和職業領帶吧?”

蒂姆又用酒瓶指了指他,“對他們來說,重要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達到目標。假如他們想得到什麽,那他們就一定能得到。假如他們需要除掉競爭對手,那就殺個寸草不留。他們是成功者,是所有人眼中的榜樣。”

內特喝一口啤酒,“你想說我擁有猛虎之眼?”

“這麽說也未嘗不可。總而言之,解決這地方的謎團變得對你很重要。這份重要性,也就是你的熱忱,感染了我們其他人。”

“薇科也感興趣。第一個感興趣的是她。”

“她感興趣,”蒂姆點頭道,“但你想弄清楚。得到答案對你來說很重要。”

內特又喝一口啤酒,看著身旁的朋友,“你就是這樣的人嗎?殺得競爭對手寸草不留?”

蒂姆喝一口啤酒,太陽碰到了世紀城的建築物屋頂。“有一段時間,”他說,“有很長時間。三十多年。忽然有一天,我意識到生命中還存在更值得關注的事情,不該成天琢磨把對手碾成齏粉。”

“還有聽著他們女人的哀號。”

年長的男人瞪了他一眼,笑道,“諸如此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