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克裏菲斯科告訴自己,漢普特斯西斯公園已經經歷了可悲的改變,變得跟以往不再一樣了。從前,詩人濟慈常常從克勒肯維爾出發,穿過公園來到考登克拉克莊園,在莊園裏朗讀自己寫下的詩歌,並跟其他人一同談論文學;繪畫老師沃爾特·哈特萊特過去常常在深夜時分一邊沉思著,一邊穿過公園,卻在一條偏僻的小徑上遇到了一個穿著白色衣服像幽靈般的女人。如今,漢普特斯西斯公園的四周都被大倫敦區包圍起來,從前的樹林已經不見了,到處都布滿了巴士站和地鐵站。

現在已經快到午夜十二點了,天氣變得有些寒涼,漢普特斯西斯公園顯得十分冷清。他們已經越過能俯瞰倫敦金融商業區全景的國會山,一路向著西北方向走去。道路兩旁的山巒、池塘和樹叢在蒼白的月光下依稀可見。

“我帶了一盞遮光提燈。”克裏菲斯科說道。此刻他說出這話,看起來是以提神為目的的成分比較多,而不僅僅是為了陳述事實。他將原本一直藏在自己的阿爾斯特大衣[1]下面的遮光提燈舉了起來,“我覺得這玩意兒很適合今天的場合。”

彭德格斯特看了一眼提燈,“有些過時了,不過也許可以派上用場。”

先前當他們在克裏菲斯科舒適的家裏策劃這起大膽而刺激的冒險行動時,克裏菲斯科感到非常激動。由於彭德格斯特無法得到進入卡溫頓莊園的正式許可,於是他便宣稱自己將要采取這種法律管轄範圍之外的行動,而克裏菲斯科則滿腔熱情地自願提出要助他一臂之力。然而,現在他們需要真正開始執行計劃了,克裏菲斯科卻感到異常的恐懼。他很清楚,在書中將莫裏亞蒂教授描繪為“犯罪界的拿破侖”或將塞巴斯蒂安·莫蘭描繪為“倫敦第二號最危險的人物”是一回事,而在現實中真的出發來到漢普特斯西斯公園,按照議程表破門入侵他人住宅,這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回事。

“你知道嗎,漢普特斯西斯公園有一支巡警隊伍。”他說。

“是的,我知道。”特工回答道,“他們有多少人?”

“大概有十來個吧,另外還有一些警犬。

”特工對此未作回應。

他們繞過南草坪,進入了樹林茂密的杜爾令庭園。克裏菲斯科能分辨出北邊傳來的燈光是來自海格特公墓。

“還得當心國民托管組織的場地管理員。”他補充道,“他們當中也許有些人現在還在外面閑逛。”

“既然這樣,我建議你把提燈藏好。”

當此行的目的地從一座小山上方的地平線躍入眼簾時,他們放慢了步伐。卡溫頓莊園坐落在杜爾令庭園的遠端,三面都被樹林環繞著。他們的右側是一座石橋和伍德池塘。在北邊,一片翠綠的草地一直延伸至肯伍德莊園。在更遠處,午夜的車流沿著漢普特斯車道靜靜地行駛著。

彭德格斯特環顧了一下四周,朝克裏菲斯科點了點頭,兩人一起向著前方的樹叢邊緣走去。

這座莊園本身就是一個考古之謎,就好像莊園的建造者自己也沒法決定他想讓莊園的建築風格屬於哪個學派,甚至是哪個時代。莊園正面低矮的木制結構屬於都鐸式建築式樣,不過其中的一小部分看起來則體現著新羅馬式建築風格。長而傾斜的木制屋頂下方密密地覆蓋著凸起的屋檐,表明這幢房子是一個半世紀之前手工業時代的產物。一間溫室緊緊地靠在莊園的另一面,溫室的玻璃嵌板已經破裂,上面爬滿了葡萄藤。整個莊園被一圈鐵絲網圍欄圍了起來,老舊的圍欄已經有些松垂,而且被銹蝕了。這圍欄看起來應該是幾十年前就建立起來的安保設施,現在早已被人遺忘了。

克裏菲斯科跟在彭德格斯特身後,躡手躡腳地來到了莊園的正面。圍欄上有一扇門被一把掛鎖鎖了起來,在門的旁邊,一塊飽經風雨侵蝕的牌子上寫著:

政府財產。

不得擅自進入。

“我們走吧,羅傑?”彭德格斯特問道,他那平靜的語氣仿佛是在邀請克裏菲斯科去裏茲大飯店吃黃瓜三明治一般。

克裏菲斯科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四周,將遮光提燈更加靠近自己的身體。“可是那把鎖……”就在他說話的當口,伴隨著細微的“哢噠”聲,掛鎖已經在彭德格斯特的手中彈開了。

他們飛快地走了進去,彭德格斯特隨手關上了身後的門。烏雲擋住了月光,現在一切都變得特別的黑。克裏菲斯科在前院等候,彭德格斯特迅速地偵察了一番莊園裏的情形。現在克裏菲斯科能清楚地聽見很多聲音:遠處的笑聲,高速公路上傳來的斷斷續續的汽車喇叭聲,還有——或者說是他想象出來的——他自己緊張的心跳聲。

彭德格斯特回來後,領著他朝房子的前門走去,之後這扇門同樣也被這名聯邦調查局特工輕輕一碰就打開了。他倆進到房子裏,彭德格斯特關上了房門,克裏菲斯科發現自己身陷一片絕然的漆黑境地。此刻的他能感受到以下這些額外的氣味和聲音:黴菌和鋸木屑的氣味,輕微而急促的腳步聲,被驚擾的小動物們發出的“吱吱”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