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克莉·斯旺森走進塞巴斯蒂安酒店的餐廳,這裏優雅華麗的裝潢使她有些目眩。餐廳采用的是“快樂的90年代”[1]裝修風格,墻上貼著紅色天鵝絨壁紙,頭頂上是壓錫天花板,餐廳裏擺放著閃閃發光的銅器和維多利亞時代的桃花心木餐桌及餐椅,桌椅都被絲綢包裹著,並用黃金鑲了邊。餐廳有一面墻壁布滿了玻璃窗,墻外是小鎮主街,街上的聖誕節彩燈熠熠生輝。透過這面玻璃墻,克莉能望見覆蓋著雲杉的山麓、滑雪坡道和更遠處的山頂。

雖然已經快到午夜十二點了,餐廳裏仍然擠滿了用餐的客人,歡快的低語聲、觥籌交錯發出的叮當聲和侍者們奔忙的腳步聲混雜在一起。這裏的光線比較昏暗,所以克莉很花了些時間才找到了彭德格斯特孤獨的身影,他正坐在窗戶邊一張不引人注目的餐桌旁邊。

餐廳的領班很快就留意到了克莉,因為她仍然穿著從監獄出來時所穿的衣服。領班走上前去,禮貌而謹慎地詢問自己是否可以為她提供幫助,不過她沒有理會,徑直朝彭德格斯特的桌子走去。他站起身來,朝她伸出了右手。他的樣子使她嚇了一跳:他看上去比以往更加蒼白瘦削,也更加嚴肅——說他看起來像一位清心寡欲的苦行者應該會比較恰當。

“克莉,見到你我很開心。”他把克莉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裏,他的手就像大理石一般冰涼,隨即他為克莉拉出椅子。她坐了下來。

她本來已經在心裏想好了要說什麽話,可是現在卻完全陷入了困惑之中。“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自由了,我該怎麽做來感謝你呢?我本來已經完蛋了,我遇到了大麻煩,你知道他們已經強迫我接受了十年的徒刑,我真的以為我的人生已經徹底完蛋了……謝謝你,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事情,謝謝你拯救我脫離了這場愚蠢的、難以置信的大災難,同時我也對你感到很抱歉,真的非常抱歉……”

彭德格斯特舉起一只手,阻止她繼續往下說。“你想喝點什麽嗎?葡萄酒怎麽樣?”

“呃,可我才二十歲。”[2]

“噢,是的。那麽我為自己點一瓶酒。”他拿起一份包裹著皮革的酒單,那玩意兒很大,差不多可以用作殺人武器了。

“這裏比監獄好太多了!”克莉感嘆道,她環顧四周,處處彌漫著酒和食物的香味。真是太難以置信了,就在幾個小時之前,她還待在監獄的鐵柵欄後面,她的整個人生都坍塌了。可是彭德格斯特特工再次像守護天使一般地闖了進來,再次改變了一切。

“我沒想到他們會花這麽長的時間來辦理相關的手續。”彭德格斯特說道,他正專心致志地研究著手裏的酒單,“幸運的是,塞巴斯蒂安酒店的餐廳很晚才打烊。我想2000年產的拉圖爾·碧尚·朗格維爾葡萄酒應該不錯,你覺得呢?”

“抱歉,我對葡萄酒一無所知。”

“你應該學一學。這是一種可以幫助人在這個世界上活得更容易一些的古老而又真實的樂趣。”

“唔,我知道現在問這個有些不合時宜……可是,我還是得問問你……”她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燙,“你為什麽要像這樣救我呢?還有,你為什麽要為了我來蹚這渾水呢?我還想說的是,你曾把我從梅迪西克裏克那個鬼地方救了出來,你為我支付了寄宿學校的費用,你還幫助我支付約翰·傑伊刑事司法學院的學費。為什麽?我不過是一個總會把事情弄糟的笨蛋而已啊。”

他用一種無法參透的目光注視著她,“如果再點兩塊科羅拉多州丁骨小羊排來下酒應該不錯。我覺得它們應該是絕妙的搭配。”

她看了一眼菜單,不得不承認此刻自己正饑腸轆轆,“我覺得很好。”

彭德格斯特朝一名侍者揮手示意,並向其點了餐。

“唔,現在回到我剛才說的話題吧。我真的很想徹底弄明白,這些年來你為什麽一直在幫助我,尤其是在我把事情搞糟的時候。”

她的眼睛再次觸到了彭德格斯特那令人費解的目光,“‘搞糟’?我看你說話委婉的習慣仍然沒有改變。”

“你應該明白我想表達的意思。”

就在他倆看起來像要永遠這樣對視下去的時候,彭德格斯特開口說道:“也許有朝一日,你會成為一名很優秀的執法人員或刑事專家。這就是原因,別無其他。”

她覺得臉頰又開始發燙了。她不確定自己是否對這個答案感到滿意。現在她倒希望自己壓根兒沒有問過這個問題。

彭德格斯特再次拿起酒單,“真沒想到,竟然有這麽多的優質佳釀法國葡萄酒能被運到山谷中的這個小鎮裏。我希望這些酒能很快被人喝光,因為這裏的海拔高度並不適宜儲存波爾多葡萄酒。”他放下手中的酒單,“那麽現在,克莉,請告訴我你在埃米特·保得裏的骸骨上發現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