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Wild World(第4/7頁)

當天晚上她們投宿在一個小旅館裏,那是個可以睡三個人的房間,結果卻擠了五個人。

Ming和G,還有另一個姑娘睡在一張四尺半的小雙人床上,三個人蓋一條毯子。Ming不是個睡得很沉的人,第二天早晨,她第一個醒,睜開眼睛,G就靠在她的肩頭,嘴唇隨著呼吸的節奏翕動,左手小指上塗著一點珊瑚色的指甲油。

細薄的眼簾,蜷著身體的樣子和剪得短短的指甲,讓她看起來就像一個小孩子。Ming低頭在她臉上親一下,又親了親她的嘴唇,她還是沒有醒。那只是個單純的孩子般的吻,她嘴唇的觸感在Ming記憶的表層留下淺淺的痕跡,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變深,下沉,直到抵達心之深處。多年以後,Ming已無法確切地描述那種感覺,卻很明白地知道,它就在那裏。

那個吻之後,Ming記得自己從床上起來,推開窗,爬到外面的露台上。那時是早晨六點多,有些冷,卻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遠處賭場的招牌和熄滅的霓虹在清晨的陽光下顯得格外落寞。從那個早晨開始,她對自己看得更清楚了,或許她只是在自欺,她並不想要時光停留,一切原封不動,她想要更近更多。

無數次,她想問G:你喜歡我嗎?

比如她們在宿舍裏打枕頭仗的那次,漫天飛舞的雪花慢慢落下,變回一床一地的白羽絨,細細軟軟的,光是看著就叫人鼻子發癢,一切突然由瘋狂歸為沉寂;或者是那個傍晚,她們坐在港口的防波堤上吃一支冰激淩,夕陽西下,潮濕的風將她們的頭發糾纏在一起;有時候,Ming絞盡腦汁,想要說一些特別的話給G聽,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喋喋不休地嘮叨一些瑣碎的事情,說家裏養的貓怎麽可愛,她怎麽喜歡它,她爸爸怎麽好。這些話題,G從來就不會附和,就好像她既沒有家也沒有過去,任由Ming在話音落下之後的沉默裏覺得自己蠢得要命。

每當那些時刻,Ming總會看著G,在心裏默念:你喜歡我嗎?

最後又總是自問自答:你不喜歡。我知道的。

隨著時間推移,Ming開始變得有些怨艾,她發覺絕大多數情況下她都樂於把自己當成一個男孩兒,粗魯、隨便、敢作敢當,只有面對G的時候,她才覺得自己是個女孩子,一個真正的女孩子——會突然變得脆弱,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甚至為了一點點小事情落淚。她知道她們已經很近了,但可能永遠都到不了她希冀的那一步。她搞不懂G究竟是怎麽回事,她們一起吃飯一起逛街,在一張床上睡過,見過彼此的裸體,一起笑過一起哭過,互相叫對方“名模”,但G卻從未說起過自己的過去,也不讓Ming去她住的地方,仿佛在自己周圍畫了一條線,並不斷地把越線的人推出去。

就這樣一直到了那年的秋末,G得到一個工作,雇主是一家售賣沙龍香水的公司。路演當天,她代表東方,身著白色煙羅紗的裙子,看起來似乎被一束神秘的星光籠罩,身後的條案上數不清的香水瓶排成微妙的弧形,淺金色的液體與燈光輝映,宛若一架聲勢浩大的管風琴,奏著與東方香調匹配的梵音。

路演之後的派對上,許多美麗的男女,身份不明,口音各異,一些默默無名的小模特被拉去酒吧和舞池裏充場面,Ming也在其中。午夜之後,G是所有人感官的焦點,她把幾種香水點在鼻尖上,讓別人去聞,說那是中世紀時普羅旺斯調香師品香的方式,誰能猜對是什麽香,她便和那個人親吻。所有人都想吻她,卻沒人猜對。她走過Ming身邊,微涼的鼻尖貼著Ming的臉頰,唇齒之間吐出氤氳溫暖的氣息。那種感覺,難以名狀,卻讓她至今記憶猶新。

一個男人突然切進來,伸手扶住G的雙肩,貼在她臉頰邊上輕聲耳語:“乳香和迦南香。”

Ming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正確答案,只記得G驀地轉身,看到身後站的人是Eli York,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沒有食言,吻了他的嘴,開始很潦草,他卻沒有放手,最後變成了一個舌吻。

“你愛的人是誰?”他貼著她的嘴,低聲問。

她伸手摸摸他的臉,對他說:“不是你。”動作和語氣顯出一種超過她年齡的老練,冷峻、嘲諷,同時又帶著些挑逗。

Eli又湊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麽。

她推開他,笑了笑,搖頭說:“今天不行。”

短暫的一瞬,Ming突然明白,Eli是唯一一個越線的人。那天夜裏,她不止一次地想要抓住G問,你跟他睡覺了是不是?卻始終找不到一個發難的理由。

淩晨兩點,Ming走到酒吧,要了一杯威士忌,她不懂酒,只是看到Eli要過這種酒。她拿出電話,無意識地把裏面儲存的聯系人電話翻了兩遍有余,最後停在Eli York上面,按了撥號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