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Wild World(第6/7頁)

相比之下,她或許還算是幸運的,至少從這段關系裏撈到了一些好處,雖然她心底裏寧願不要那些好處,甚至痛恨Eli把她介紹給那些大人物時的措辭,虛假地贊美她是多麽“值得眷顧的一張新面孔”。這種深度的矛盾和工作帶來的壓力開始抽絲剝繭般地毀壞了她的身體,她幾乎準備退學,有時候一整天只吃六顆杏仁,喝一點蘇打水,表面上卻變得比過去任何時候都光艷照人。

很快,她就有了更好的金主,或者說“男朋友”,送她珠寶,帶她去旅行。但她卻還是跟Eli維持著一周一次的“約會”。

十二月的一天,Eli半躺在床上,看著她穿衣,臉上帶著那種不太認真的淺笑,一如他們初見時的樣子。

“你這到底是為了什麽呢?”他問她,“千萬別說你真的愛我。”

她半裸著身體,轉身看著他的眼睛,同樣不認真地回答:“你知道我是為了什麽,從一開始就知道的。”

在下一次眨眼之前,Ming在Eli臉上看到一個難於解釋的短暫的表情。當天晚上,她收到一條他發來的短信:“本來充滿樂趣的,但是開始變得無聊了。”含含糊糊的並沒有明白的意思,但她卻很清楚,這就是他們的最後一次了。

Ming開始一相情願地猜想,這個遊戲在女人堆裏的男人也在心裏藏了許多東西,不願意被別人看見,哪怕被人猜到一絲一毫,也會讓他難過得要死。她在心裏祝願,如果她猜的是對的,G能有個比她好一些的結果,雖然Eli是個渾蛋,雖然他不願意放棄和別的女人睡覺的機會,但他卻也有他的深情。在那個短暫的秋天,她不知道自己和Eli究竟誰愛得更深一些,卻肯定同樣熱烈。

那天之後,Eli找了個機會把Ming介紹給了另一個經紀人,從此對她不聞不問。她和G也在面試的地方遇見過幾次,但幾乎沒說什麽話。在旁觀者看起來一切都沒什麽異樣,只有當事人知道他們之間終究不是原來的樣子了。

不久,聖誕節來了,Ming和她的新男友從阿斯彭度假回來,臂彎裏搭著一件銀藍十字水貂短大衣,在經紀公司的電梯廳裏遇到G。

G過來跟她打招呼,看見那件皮草,捧起袖子貼在臉上,感覺那些細密柔軟的針毛,欣喜地說漂亮極了。

這個十足孩子氣的舉動讓Ming記起許多混亂的片段,親吻、傷痕、痛與快樂,只不過是幾個月,卻又像有一生之久。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聲音,收回那只袖子,說衣服是在巴尼百貨商店或者波道夫·古德曼百貨公司買的,她記不太清了,假裝自若地發出邀請,“有時間我們可以一起去買東西。”

G抿嘴笑了一下,回答:“第五大道對我來說太貴了,你知道的。”

這句既親近又疏遠的話在Ming的心裏生出混雜著愛與恨的酸楚,她帶著些惡意的揶揄道:“說實話,我也買不起,不過,你可以叫Eli一起去,他付得起。”

“為什麽?”G反問,不像是裝腔作勢,倒像是真的覺得好笑,“他怎麽會付錢給我買東西?”

電梯門開了,兩個女職員從裏面出來,她們手上拿的藍莓瑪芬散發出甜膩的氣味,讓Ming覺得一陣惡心,她彎下腰劇烈地嘔吐,酸澀的胃液從喉嚨裏湧出來。G試圖過來扶她,綰起她的頭發,被她推開了。她支撐著站起來,去洗手間沖掉嘴邊殘留的嘔吐物,也洗掉了臉上的妝。她知道G就跟在身後看著她,卻一直都沒回頭,甚至不敢擡起頭看鏡子。她害怕看到G臉上的表情,憐憫?厭惡?或是冷漠?不管是哪一種,只要她們眼神相交,那麽只需要短短的一瞬,她所有的面具和偽裝都將一一碎裂。

“我沒事。”Ming記得自己這麽對G說,沒等到回答就低著頭逃出了Clef,坐上一輛出租車。她聽到司機在反反復復地問:“小姐,嗨小姐,你要上哪兒?”卻沒辦法開口說出一句話,心裏充斥著最荒唐的想象——她如何絮絮地把所有的事情講給G聽。她會對G說,這沒什麽大不了的,現在的她既沒有業余愛好,也沒有固定住所,有時一天工作二十個小時幾乎不吃東西,有時整天整夜地躺在沙發上面,毫無節制地吃任何看到抓到的食物,然後再到廁所裏摳喉嚨吐掉,這對她來說已經是一種習慣了;也會告訴G,她的男朋友喜歡舔她的身體,卻不願和她接吻,甚至不會靠近她的嘴巴,聽她說話,因為她嘴裏滿是嘔吐的味道;她還要讓G知道,她的身體狀況已經影響到她的工作,她的經紀人剛剛給她下了最後通牒,如果情況沒有好轉,就不會再給她任何新的工作……而這都是因為你啊,我的愛,都是因為你。

在隨後的日子裏,Ming的情況沒有好轉,反而愈演愈烈。她在美國的一個親戚受她父母之托來到紐約,帶她去看醫生,然後為她辦了休學。那個時候,她的身體質量指數比正常值下限低百分之二十,差不多有四個月沒來月經,牙齒被嘔吐帶出來的胃酸嚴重腐蝕,心電圖也有些異樣。親戚不願把她帶回康涅狄格的家裏,就送她去了附近的一所療養院做康復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