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White Tent

白帳篷

Life is short, love only lasts for an instant.

李孜在筆記簿上寫下這句話,用筆反反復復地描著。

“那次之後,她沒有再去過銀山醫院。”Han說,“我只知道她叫G,在東村租了一間小公寓,離市立劇院很近。”

李孜不自覺地露出一個微笑,問:“後來你就去找她了?”

“是,也不是。”他回答,“大約一個月之後,我離開醫院,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她,也不確定她是不是想看見我。她說過的那個地方離紐約大學很近,我曾以為她是那裏的學生,便在附近找了份廚師的工作。”

“但你們真的又遇到了?”

他點點頭,“那年六月份,在我工作的地方。”

獄警進來提醒李孜,探訪時間到了。她站起來和Han道別,走出拘留所便在手機上查那家經紀公司的名字,Clef。搜索結果裏有一個黑人靈歌俱樂部,兩三間連鎖琴行,還有一個專營公關和模特經紀的公司,地址正是在東二十三街和百老匯大街的交界處。

她打電話給Ward,沒頭沒腦地便是一句:“我知道那家經紀公司的名字了!”

“讓我猜猜。”電話那頭Ward的聲音和平常一樣帶著些反諷,不緊不慢,卻又搶在她前面,“Clef,我也是剛剛知道,真巧,不是嗎?從二○○一年開始直到離開美國,Eli York都在那裏工作,並且一度持有那裏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李孜冷笑著應對,心裏卻沒覺得掃興。Ward也查到同樣的名字,說明找對了地方,他們離真相又近了一步。她好像很久都沒有這樣興奮的感覺了,跟Ward約好在中城的一個地方碰頭,兩人循著那個地址,找到東二十三街上的一棟辦公樓。

那家叫Clef的公司在第十六層,電梯門打開,纖塵不染的玻璃門後面是純白的前廳,配上白色燈光,像極了《2001太空漫遊》裏的情景。白色影壁上嵌著四個銀色無襯線字體的金屬字母——Clef,一張弧形長桌後面坐著一個硬搖滾風格裝扮的金發女孩。李孜上去跟她說話,Ward自顧自站在一邊,手伸進桌子上一個玻璃大碗裏,撥弄著裏面大大小小的透明假水晶。

那個搖滾女孩並不像看起來那麽冰冷,聽李孜說明來意,含含糊糊地答了聲“稍等”,便在面前那台拉風的白色電腦上輸入李孜告訴她的名字——G。李孜滿懷希望地等著,結果卻沒有任何相關的資料跳出來,而且搖滾女孩說,就她記憶所及,Clef並沒有這麽一個從中國來的模特。

李孜不甘心,又問:“那Eli York呢?我知道他從前是這裏的經紀人。”

女孩子仍舊搖頭,然後補充道:“我只是實習生,在這裏工作不過九個月,做這行流動性很大,你們最好找其他人談談,他們可能知道的更多。”

“找誰?”

“其實你們最好去找Ming談談,她也是從中國來的,我想她們或許會有個小圈子什麽的,當然,前提是她願意跟你們談。”女孩子答道,想了想又說,“不過今天你們恐怕誰都找不到,所有人都出去了。”

Ming,李孜記得Han提到過這個名字。“能給我她的電話嗎?”她問。

“恐怕不行。”女孩子笑起來,好像這是個荒唐的請求,“她是這一季炙手可熱的亞洲面孔,如果我給你們她的電話,一周之內全島的人都知道了。”

Ward站在一邊沒說話,伸出食指彈了一下玻璃碗的邊沿,發出一聲清越的嗡嗡聲,引得李孜和搖滾女孩都轉過頭來看他,卻見他正把一張折成小方塊的綠色鈔票插進那堆爍爍發光的玻璃塊中間。

搖滾女孩瞥了他一眼,抿著嘴唇踟躕了片刻,從面前一個小盒子裏拿出一張印著公司名字的卡片,低頭在上面寫下一個地址,遞給李孜,“你們可以去這個地方,今天下午Ming應該在那裏彩排,所有人都在那兒。你一個人進去,就說是Clef的人去給她送東西。至於她願不願意跟你談,我可不能保證。”

李孜接過來那張卡片看了看,上面寫的地址是布賴恩特公園滑冰場旁的沙龍。她不太懂那裏要彩排什麽,倒是Ward攬過她的肩膀,對她說:“我們走吧,去看看白帳篷是不是都支起來了。”

李孜不明就裏,跟著他朝外走,等到了地方才有些明白,Ward說的是時裝周。只可惜時日尚早,此時公園裏尚且不見白帳篷的蹤影,溜冰場也仍舊在營業,男人、女人、臉色鮮活的孩子飄然而過,腳底下的冰刀和冰面碰擦發出爽脆歡快的聲音。

“曼哈頓很少見到你這樣年紀的女孩子,一點都不關心這些事情。”Ward又開始嘲她,“你平常到底拿什麽作消遣啊?”

“看看書,看看電影,偶爾也去徒步旅行。”李孜冷著臉回答。有短暫的一瞬,她想到自己很久都沒讀過一本新書了,去年一整年只看了《星際迷航》這一部電影,其中的人物她十五歲的時候就熟得不能再熟了。至於旅行,她跟Terence曾經很迷這個,他們就是在旅途中認識的,但現在兩個人都只顧著為讀書、工作、結婚、找房子疲於奔命,差不多忘了旅行是怎麽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