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Wild World(第3/7頁)

但在許多其他人眼裏,G不過就是一個怪胎罷了。傳聞中,她是個詭異的悲觀分子,喜歡存錢,會仔細去讀那些銀行的合同和保險條款,而不像其他正常的女孩子一樣抱怨每年的保險費不如去買雙鞋來得實惠。還有人告訴Ming,G這個人小氣得很,說她本來租住在Clef的模特公寓裏,有一次,一個同住的女孩子從她箱子裏拿了一條舊裙子穿著玩兒,她看到了大發脾氣,把那條白色紗裙點上火扔進抽水馬桶裏燒盡,然後就帶著自己的箱子走了。

Ming對這些指控不以為然,認為她們之所以那樣覺得,只不過因為G是與眾不同的,因為她從不喝酒,不吸煙,不沾藥品,沒有男朋友,也不想要男朋友。所有這些,Ming都很能理解,尤其是男朋友那部分,因為她自己也沒有,也不想要。

她們的工作和外表注定會招來許多各式各樣的男人搭訕,不同年紀,不同膚色,有的很窮,有的裝作很富,卻都不約而同地把她們當成應召女郎,或者好騙的傻女孩,對她們說“你真漂亮”,或是許以錦衣玉食,或是以為只憑半瓶波本威士忌、一件幹凈的浴衣便可以帶她們回家去。剛開始時,Ming碰到這樣的事情總會覺得心驚膽戰,G卻好像早已習慣了。偶爾也有各方面都很不錯的男人出現,也曾有過一兩次像模像樣的約會,但到頭來都會不了了之,被她們拿來當笑話講。

就像那年七月,G接到一份工作,在巴黎待了半個月左右。她不會說法語,也不認識路,拿著一張蜘蛛網般錯綜復雜的地鐵地圖,帶著她的影集和高跟鞋,在薩布隆站坐上一號線。剛好遇上了早上上班的人潮,一路上都很擠,她身邊一個職員樣子的年輕男人看到她手裏的地圖,用帶著法國口音的英語問她是不是需要幫助。她皺著眉頭說,自己要在半個小時之內趕到喬治五世大街三號。他告訴她,在富蘭克林·羅斯福站轉九號線,到阿爾瑪·馬索站下車,從那裏出站離她的目的地最近。那個男人在戴高樂星型廣場轉車,臨下車塞給她一張名片。G跟他說再見,笑得很甜,轉頭就把名片扔進了地鐵站的垃圾桶裏,甚至連名字都沒看清。

或者就像那天中午,Ming在曼哈頓下城辦公樓林立的街區過馬路,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追上她,拍拍她的肩膀,一本正經地給她看一個掌上電腦之類的東西,上面用英文寫著一句話:你真漂亮。而她就好像拒絕站在街邊發小廣告的卡通人一樣,隨口回答:“謝謝,我不需要。”

再比如,某個下午,G走累了,在五十七街四季酒店的大堂裏歇腳,一個小個子的亞洲男人在她身邊踟躕了很久,終於走過來坐在她旁邊,用帶著些古怪口音的英語向她問好:“你好。”

“你好。”她回答,繼續看她手裏的那本書。

“日本人?”

“不是。”

“我猜你是模特?”

“不是。”

“那你應該試試這一行,你看起來就像個模特。”

“沒興趣。”

“我在這裏看見過你幾次了……”

她厭煩了,卻突然有了一點開玩笑的心情,轉身對他說:“你猜得沒錯,我的確是做生意的,不過,通常選擇的客人比你要……”她皺起眉頭,上下打量他,好像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怎麽說呢,算了,忘了吧。”

然後低下頭,繼續看書。

有時候,Ming覺得日子永遠都會這樣繼續,她和G,是徜徉在紐約城裏的魅力貓,美麗、自由、無憂無慮。或許再加上Eli吧,因為少了他,她們難免會周期性地失業。Ming把這荒唐的念頭講給G聽,叫她欣慰的是,G沒有嘲笑她們倆“友誼地久天長”的部分,只是調侃她是典型的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居然還想要Eli永遠跟她們在一起。

直到今天,Ming都會時不時地回憶起那時的自己,那麽稚嫩而不羈,喜歡化妝卻懶得卸,穿不慣高跟鞋,滿腦子瘋狂的不切實際的想法,碰到攝影記者卻只會擺中規中矩的姿勢,被鎂光燈一照就會失明外加失憶。而現在,她征服了許多人,同時卻也被這冷酷的世界馴服。如今的她懂得如何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如何應對恭維和誘惑,即使穿上十二厘米高的鞋子也能在任何地面上走路,有時候又會脫掉鞋子,光著腳在大庭廣眾之下悠閑地散步,被記者拍下來稱作“特立獨行的天使”。她知道哪些理想是可能的,哪些荒誕不經,卻很難解釋為什麽自己會如此懷念那段日子,那時的她除了有些傻有些土氣之外,什麽都沒有,但一切都各得其所,不多不少不遠不近不疏不親。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時光停留在那時,永不逝去。

那年初秋,大學裏的一個女同學想找人一起去大西洋城看演唱會。Ming根本不喜歡那個過氣的電音樂隊,卻立刻就報了名,還央求G跟她們一起去。讓她高興的是,G答應了,說自己發了一筆小財,那次演唱會的門票、路費,還有住旅館的錢都是G請的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