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The Silver Mountain(第2/6頁)

他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很久以前就曾見過她,“我們從前見過嗎?”他問道。

“當然。”她回答,“我們遇到過幾次了。”

他有些茫然,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麽。

“我看到過你,在休息室,還有走廊。”她微笑著補充,英語說得並不好,卻很有趣。

他有點開心,她也記得他。“你是來看什麽人的吧?”他又問。

她笑起來,故弄玄虛地反問:“為什麽這麽肯定?說不定我也住在這兒,只是你不知道罷了,這地方很大。”

“我看到過你和你的朋友在一起。”他指指她扔在腳邊的黑色大包,“而且,這裏的人都不帶包。”

她點點頭,算是承認了。

“你很久沒來了。”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唐突,剛說出口,便覺得尷尬。

她倒沒多想,答得很自然:“我去別的地方了,去工作。”

他看著她不知道再說些什麽,愣了一會兒才想起最早的那個問題,“你在聽什麽?調子很熟。”

“《吉賽爾》,第二幕最後的雙人舞。”她回答,“曲調跟第一幕裏的一樣,但卻是中提琴,很特別,不是嗎?”

他難以解釋自己怎麽會記不起來,下意識地問:“你是舞蹈演員?”

她笑起來,搖著頭反問:“為什麽這麽說?”

他聳聳肩,說:“很少有人對芭蕾伴奏這麽熟。”

“我剛剛看過一場《吉賽爾》,在巴黎。”

“覺得好嗎?”

“當然。”她轉過頭去看著窗外草地盡頭的什麽地方,像是在回憶劇場裏的情景。

她似乎不想說,他就換了個話題,說:“你的朋友呢?”

“我不知道,可能在稱體重,也可能在嘔吐。”她回答,“其實我們算不上是朋友,至少對她來說,我不是她的朋友,她不想看見我。”

“但你還是每個禮拜都來看她?”

“我喜歡這地方,而且,在紐約也沒什麽人跟我講話。”她自嘲地笑著回答。

他們又聊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比如春天的天氣,比如她怎麽來的,她說是長途汽車加出租車,有時候也能碰到個好心人捎她一程。直到分手的時候他們都沒有交換名字,也不知道會不會再見。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春天逐漸深入周圍的每一個細節,陽光變得有些許炙熱,背陰處則略顯清涼。

四月的一天,午餐時間,Han又在醫院的餐廳看到她,如果周圍沒有那些護士和身穿睡衣拖鞋的病人,那裏看起來就跟平常的餐廳沒有什麽兩樣。她跟那個住院的女孩子坐在一起,正在講話。他朝她們坐的地方走過去,想跟她打個招呼。他走到中途,那個住院的女孩子突然站起來,把面前的餐盤推翻在她身上,大聲叫道:“我真的是厭了,我不知道你幹嗎還要來?!”然後轉身跑出了餐廳。

她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過了很久才站起來,去洗手間擦掉撒在身上的食物。

半個小時之後,Han在一片茸茸新綠的草地上找到她,她坐在一棵樹下,仍舊戴著那副遮掉一半面孔的太陽鏡。

“你究竟做了什麽,讓她把整盤鮮奶油意粉倒在你身上?”他走過去,大聲問道。

她回頭看見他,兩手捂著臉,狠狠地甩甩頭,嘆了口氣,不太認真地回答:“兩女一男的經典故事。”

“你搶了她的男朋友?”他笑著問。

她搖搖頭,“我們的故事恐怕沒有那麽典型。”

Han在她身邊坐下,安慰道:“別放在心上,住在這裏的人脾氣都很怪的。”聽起來像玩笑,卻也是實話,因為他自己也曾對他愛的人說過許多殘忍的話。

他的話引得她笑起來,那笑容使他越發覺得她似曾相識。

“可能我根本不能有朋友吧。”她說,“Ming(明)人不錯,至少在她不覺得餓的時候是很講道理的。我離開家之後,她是第一個……”

“第一個什麽?”

“我不知道,說不清。”她想了想,“在Ming之前,我身邊全都是些過路的人,遇到一次,就再也不會見面了。或者是工作上認識的人,沒有任何其他的瓜葛。但她一頭紮進來,就好像小孩子捏著鼻子,閉著眼睛,一下跳進遊泳池,叫我措手不及,沒辦法拒絕。”

她回憶她們第一次一起工作,結束之後,Ming突然叫住她,要和她一起走,去吃夜宵或者喝點什麽。Ming臉上的表情讓她喉嚨一下子發緊,她說自己早已經不習慣與人形影相隨,Ming讓她受寵若驚。“我在心裏盤算著怎麽拒絕她,說我約了男朋友,他很難看,見不得人?我沒辦法對她說“不”,只能對自己說,管它呢。”她笑著告訴他。

“為什麽要強迫自己拒絕呢?”他這樣問,心裏卻知道自己很多時候都在做著同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