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The Last Pas de Deux(第3/3頁)

直到七點鐘,他才想起來那一晚將是他第一次在巴黎登台。他趕回歌劇院,早已錯過了最後一遍彩排。像往常一樣,主劇場的後台看起來就像是個淩亂破敗的倉庫,舞台上銀白的眩光透過深紅色絲絨幕布的縫隙和邊沿照進來,在無數面化妝鏡之間往返折射。穿背心和舊牛仔褲的工人們拿著道具和布景板穿行其間,女演員們身穿精美到不真實的舞衣,肩膀上卻又披著一件再真實不過的混紡開衫,下擺起了毛球,前襟沾著油漬。

導演看到他,張開雙手,不是擁抱,純粹為了表達情緒,“您能不能學會回電話?或者,退一步說,讓什麽人替您回一個?”

Han愣了一秒鐘才回答:“我不知道我的電話在哪兒,對不起。”

Lance Osler從他身後不遠的地方跑過來,把手機塞到他手裏,在他耳邊輕聲道:“在這兒。”

他在第二幕時上台,那一幕的主題是紅寶石。大部分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個身著深紅色舞衣的女演員身上,只有第十一排左側靠近過道的位子上,一個男人始終盯著他。那個人隱身在幽暗的觀眾席裏,Han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知道他身旁的位子始終空著,紅色絲絨椅套在黑暗裏顯得猶如爛熟的葡萄一樣甜膩而濃郁。幕間休息之前,那個男人站起來,了無聲息地走了。大約有兩秒鐘時間,Han忘記了舞步,垂手站在台上,看著觀眾席盡頭那扇包著黑色皮面的門,一尺寬的白色光線亮得晃眼,卻又在那道門後面戛然而止。

他不記得那之後發生的事情,緊接著的記憶片段是次日早晨,他被一陣敲門聲驚醒,他起來開門,門外站著Lance Osler。

“所有人都在等你。”Lance對他說。

他想起上午九點鐘開始的彩排,跟著Lance穿過旅館幾乎密閉的走廊,坐電梯下樓。

電梯轎廂三面都是鏡子,他和Lance都盡量避開彼此的眼睛,卻發現這很難。他們走出酒店大門,Han循著模糊的印象朝兩條街之外的那個廣場走過去,那和他們排練的劇場是完全不相幹的方向。時間可能已近中午,但因為是個雨天,光線依舊冷而暗淡,路上行人不多,偶爾有一把色彩艷麗的雨傘在水幕中展開,闖進他的視線。

“你這是要上哪兒?”Lance惱怒地問他。

“替我請個假好嗎?”他只拋下這麽一句話,在雨裏繼續朝錯的方向走。

Lance追上來抓住他,“你到底是怎麽回事?能談談嗎?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Han停下腳步,回頭打斷他,“不是現在,真的,不要現在講。”

他臉上的表情讓Lance做出了一些退讓,但卻還是跟著他,喋喋不休地問:“你沒事吧?你要去哪兒?要幹什麽?”

“Lance人不錯,就是話太多了。”Han突然想起這麽一句評價來,許多人都這麽說過,包括他們倆在芭蕾舞學校的老師卡拉曼洛夫斯基先生,還有Esther(埃絲特)。他盡量強迫自己不去想Esther。他想甩開Lance,但路口的紅燈亮了,他被迫停下來。

對面街上開著一家以售賣瓷器聞名的婚禮用品商店,店門口蔚為壯觀的雨棚被雨水沖刷得光潤潔白。細密的雨霧之間,Han看到一輛同樣掛著“R”字標記的黑色轎車轉過街角,慢慢地滑行進那巨大的雨棚下面。一個穿黑衣的男人從車上下來,走進店裏。Han認出了那個人,不顧一切地穿過馬路,朝那邊跑過去。一輛藍色計程車緊貼著他身後駛過,緊跟其後的車子發出尖銳的刹車聲,周圍有人驚叫起來,Lance被攔在了後面。

店門口穿褐色制服的門童驚愕地看著他,但仍舊帶著職業化的禮貌問:“需要幫助嗎,先生?”門童猶豫著是不是該攔住他,因為他渾身都濕了,看起來像是瘋了。

他沒理睬那個問題,推開黃銅裝飾的玻璃門,徑直走進店堂。那個穿黑衣的男人就在幾步之外跟一個中年女店員講話,背後的櫃台上擺的全是透白鎦金的瓷器和水晶酒杯,聽到他進來的聲音,兩個人同時轉過頭來看他。

“你好,Han。”黑衣男人開口說道,臉上露出一個奇異的表情,像是一種笑容,卻又不知是為了什麽。

Han跳過了那句問候,只是喃喃地念出那人的名字——“Eli。”

注 釋

〔1〕Prada、Tim Hamilton、Ute Ploier都是世界著名服裝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