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The Last Pas de Deux(第2/3頁)

直到一只手放在他肩上,“我原本不想去的。”Ballerina站在他身後說。

他回過頭,握住那只手,看見路燈的光映在她臉上,周圍都是陌生人快樂無憂的面孔、音樂、電影對白,混雜著笑聲,說話聲。光影、聲音、氣味組成復雜的印象,穿過夏夜柔軟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在那一瞬間,幾乎讓他落淚。

“今天的工作,我原本不想去的。”她又說了一遍。

“為什麽還是去了?”他問。

“因為報酬不錯。”她笑起來,聲音半帶沙啞,像個剛哭過的孩子,為了一點點不起眼的東西破涕為笑。就跟從前一樣。

她從他手裏抽出手來,跑了幾步穿過馬路,走進卡森廣場上的人群,直到完全湮沒在裏面才停下來,回頭看著他擠過來,然後又轉身去看電影。她手裏什麽東西也沒拿,兩只手插進連衣裙側面的口袋裏,始終保持那個姿勢,就像在告訴他,不要靠近。

過了很久,她輕聲說:“四年前,你在米蘭的那一次,我去看了。”眼睛仍舊盯著銀幕。

那是他重回芭蕾舞團之後第一次名字被印在節目單上,演出《吉賽爾》全本,他是阿爾伯特的仆從。

“為什麽沒來找我?”他問。

“你知道為什麽。”她伸出右手,手指插進他左手手指中間,舉到面前,側過頭看著他無名指上一個四毫米寬的戒指,拋光的表面已經有了點劃痕,並不很亮。

“算好嗎?”

“戒指?”

他搖搖頭,“我說芭蕾,米蘭的那次。”

“那個阿爾伯特空轉落地之後的五位做得不及你好。”她回答,而後又搖頭,“算了吧,我又不是批評家。”

“沒人能像你那樣跳。”

她又那樣笑起來,“那麽久的事情了,我老早就忘了。”

電影放了兩個多鐘頭,他們就那麽並肩站著,沒再說話,也沒拉手。直到深夜,電影散場,他們隨著人流不辨方向地走了一段。他告訴她,自己就住在附近一家老式酒店裏。

她卻跟他說再見,離開他朝另一個方向走過去。他追上去叫她,她沒回頭,只說:“別讓人看見我們在一起。”

他不明白,巴黎根本就沒有他認識的人。

“走吧,別讓人看見你跟我在一起。”她又說了一遍,像是在求他。

“為什麽?你在怕什麽?”

她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說:“不是我,是你,我不能讓他傷害你。”

“誰?”他抓住她的手臂。

她看著他,沒回答。

“Eli York(伊萊·約克)?”他追問道。

“我只想看看你。”她輕聲說,然後掙脫他的手朝後退了幾步,轉身穿過人流,折進一條小路。

他緊跟著跑過去,但她已經不在那裏了。

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Han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老式四柱床上,沒換衣服,床上暗銅色的罩被也沒有除去。他花了很久才弄明白自己身在何處,努力回憶昨晚的事情,卻記不起自己是怎麽回到旅館的,又是什麽時候回來的。他一心想到外面去,重新走一遍那條路,弄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

之後的那幾天,他都在做同樣的事情,去那間攝影棚,聖厄斯塔什教堂,以及卡森廣場旁的那些小路,花了許多時間在他們重逢的地方找她,結果卻一無所獲。因為這種徒勞無功的尋找,他幾乎每天都不能準時到場排練。他知道導演和編舞都對他頗有微詞,其他演員都只當他又開始發瘋了。所幸他原本就是行事古怪的人,所以也沒人特地來過問。只有Lance Osler(蘭斯·奧斯勒)來找過他幾次,但他都故意避開了。

直到那一周的星期五,黃昏時分,他在排練間隙離開劇場,順著和平路一直走到旺多姆廣場上那一長排支著墨綠色遮陽篷的老建築前面。他在一扇玻璃門上又看到那個圖案,那個花體的“R”,代表Hotel de Ritz(法國巴黎裏茲酒店)。

裏茲酒店,旺多姆廣場的裏茲酒店,距離歌劇院不過兩條橫馬路而已,離他住的地方就更近了。如果她真的住在那裏,那麽過去的幾天他們都離得如此之近,近得可怕,卻不知道為什麽,一直都遇不到。

飯店門口的門衛迎上來說了句法語,見他沒有反應又馬上換了英語講話:“能為您做什麽嗎,先生?”

他不知道要做什麽,隨口問了一句:“休息室在哪裏?我要等個人。”

門衛替他開門,指了指大堂的西面。他徑直走進去,在一個能同時看得到大門和電梯廳的位置上坐了很久。落日的余暉穿過古色古香的黑色鑄鐵窗欞照進來,在鑲嵌著金線的米黃色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淺淡卻炙熱的影子,時間似乎在他身邊飛逝而過,一轉眼,天已經快黑了,窗外仿造老式煤氣燈樣式的吊燈亮起來,再加上路燈和霓虹,整個廣場上流光溢彩,像是個什麽節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