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The Tombs(第2/3頁)

Ward大笑,又問了些不相幹的問題,然後站起來和她握手告別。

那個時候,李孜覺得自己原本前程似錦的人生突然蛻去光華,顯出如同敝屣的本色。不是因為眼前這個傲慢的胖子,而是因為不管是說英語,還是執業做律師,她都說不上喜歡,除了謀生,她找不出一個理由來說服自己,說服旁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誠實”,她終究還是得到那份工作了,在同一間辦公室,同一張桌子上,一幹就是三年。

在這三年裏面,她鮮有機會和Ward共事。整個事務所上下都知道,Ward對刑事重罪訴訟有種近乎病態的迷戀,這樣的案子的確能帶來名聲(好的,或者壞的),卻沒有多少油水。作為資深合夥人,他有這份資歷和實力去選擇自己喜歡的案子,而李孜則沒有,人家塞給她什麽便是什麽,時年二十七歲的她在“食物鏈”的最底層埋頭苦幹,做著那些大同小異的事務性工作,那些沒有激情、不善言辭的律師最擅長做的煩瑣事情。

而作為那段回憶的副產品,李孜也連帶著想起一些私人的事情。那個時候她跟Terence(特倫斯)交往半年有余,她從學校畢業,搬來紐約,和他一起住……現在他們就要結婚了,回想當時,仿佛還是昨天似的。

一刻鐘過去,車子只前進了不過十米,Ward打開車門下車,拋下一句:“走過去吧。”

李孜趕緊付了車錢,想問司機那段音樂的名字,收據卻已經遞過來了。她下車,追上在前面路口等紅綠燈的Ward,耳朵裏卻還帶著那段音樂,嘴裏還含著那個未曾發出的問句。

“我聽說你幹得很不錯,所有人都說你幹得很好。”Ward邊走邊說,“但我也聽說你提出辭職了。”

“不必為此自責,不是因為你。”李孜回答。

Ward大聲笑起來,“你倒還有些冷幽默,不過,別搞得好像我逼你做什麽事,我只想讓你幫我看一個人。”

“你不是看人很準嗎?”李孜沖了他一句。

Ward倒是無所謂,回頭對她狡黠地笑了笑,說:“沒錯,但我也需要其他人的意見,盡管只是偶爾。”

“可你還沒給過我任何跟這案子有關的資料。”李孜提醒道。

“我不想影響你的獨立意見。你只需要知道他被控殺人。等一下我跟你一起進去,然後我離開,你跟他單獨待一會兒,試著跟他聊聊,然後告訴我,你覺得他是有罪的還是無辜的。”

“我以為破案是警察的事。”

“我這人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但我不為有罪的人做無罪辯護,也不想讓無辜的人在瘋人院度過余生。這無關道德,只是個原則罷了。”

李孜想要嘲笑他幾句,最後卻只是說:“二月十五日是我在這兒最後一天上班,在那之前,我會盡力幫你。”

“倒不用那麽久。”Ward笑道,“這案子月底就要上庭,如果到時候還是沒有發現有利的證據,應該很快就會宣判的,你只需要忍受我不到兩周而已。”

在“墳墓”,他們被帶到一間灰地白墻的房間裏等候。那是一間約十五平方米大小的屋子,擺著一張桌子,四把折椅,桌上有個刻著“City of New York Department of Correction(紐約管教局)”字樣的金屬煙灰缸,電暖氣的熱流撲面而來,叫人昏昏欲睡。

Ward問李孜:“你喜歡芭蕾嗎?”

她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十幾歲的時候,她經常聽著柴可夫斯基、斯特拉文斯基或者莫裏斯·拉維爾的曲子做白日夢。她喜歡那種簡單、澎湃、戲劇化的音樂,這樣的人應該也是喜歡芭蕾的。但是,陰錯陽差,她從沒有走進劇場去看過一場真正的表演,時至今日甚至連電影都很少看。

“幹嗎問這個?”李孜反問。

Ward回答:“因為你馬上就要看到一個芭蕾舞演員。”

他話音剛落,門就開了,獄警帶進來一個穿著橙色囚衣的男人,因為還是嫌疑人,所以沒系腰帶,看起來二十五到三十歲,亞洲人,左眼眉骨和下眼眶帶著傷,沒看他們,更沒打招呼,安安靜靜地坐下了。倒是Ward站起來,問獄警:“他眼睛怎麽了?”

獄警漠然地回答不知道,如果要驗傷或是追究責任,可以去哪裏申請,填些什麽表格。

Ward轉頭告訴李孜,他要去打個電話,又對桌子對面的男人說:“Han(韓),這是我的助手Liz,她也是從中國上海來的,我想你可能願意和她談談發生的事。”

就像他們事先說好的一樣,Ward跟她一起進去,然後就走了。

房間裏變得很靜。

“你好,Han,我叫李孜,他們都叫我Liz,你如果願意也可以這麽叫。”很爛的開場。

對面的男人擡頭看看她,露出一個淡淡的笑,表情平靜而又清朗。如果Ward這時候回來,李孜一定會告訴他,這個人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