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954年

管弦樂隊的孩子們都來自貧窮家庭,大部分是黑人。彩排在一個貧民區的教堂大廳裏舉行。樂器有的是討來的,有的是借來的,還有從當鋪裏買的。他們排練的是莫紮特的歌劇《費加羅的婚禮》的序曲。雖有諸般困難,他們演奏得還是不錯的。

埃爾斯佩思便是個中原因,她是一位嚴師,任何音符或者節奏的錯誤都逃不過她的耳朵,但她會拿出無窮的耐心糾正她的學生。身材高挑的她穿著黃色連衣裙,以豪邁的氣魄指揮整支樂隊,她的紅色頭發舞動飛揚,修長精致的雙手熱情地引導出流暢的旋律。

彩排持續了兩個小時,路克坐在一旁看完了全程,他已經入迷了。他看得出,樂隊裏的所有男孩都愛上了埃爾斯佩思,而所有的女孩都想像她那樣。

“這些孩子的音樂才能一點都不比那些家裏有施坦威鋼琴的富人的孩子少,”彩排後她坐在車裏說,“但我遇到不少麻煩。”

“為什麽,看在上帝分上?”

“有人認為我偏愛黑人,”她說,“這很可能終結我在CIA的職業生涯。”

“我不明白。”

“任何把黑人當人看的人,都會被懷疑是共產黨。所以我只能做秘書的工作,不過這倒也沒什麽,無論怎樣,女人最多只能做到案件負責人。”

她把路克帶到自己住的地方,一套整潔的小公寓,擺放著幾件笨重的現代家具。路克調了馬丁尼,埃爾斯佩思在小廚房裏做了意大利面,路克告訴她自己從事了什麽工作。

“我真為你高興,”她充滿熱情地說,“你一直希望探索外太空,甚至在哈佛,我們還在約會的時候,你就談論過這個夢想。”

他微笑道:“而那時候,大多數人覺得這是科幻小說作家的愚蠢白日夢。”

“我猜現在大家仍然不敢肯定探索外太空這種事情能夠實現。”

“我認為能實現,”他認真地說,“最大的問題已經被二戰時的德國科學家解決了,德國人建造的火箭能從荷蘭發射,在倫敦著陸。”

“我那時在倫敦,我記得——我們叫它們‘嗡嗡彈’,”她顫抖了一下,“其中一顆差點擊中我。當時發生了空襲,我就往辦公室走,因為我得去通知一位幾個小時之後就要空降到比利時的特工。我聽到一顆炸彈在我身後爆炸了,發出‘嘎紮’的可怕爆裂聲,接著是玻璃破碎和建築倒塌的聲音,一陣風帶著無數煙塵和小石子刮過來。我知道要是自己回頭去看,一定會嚇得癱倒在地,閉著眼睛,身體蜷縮成一個球。所以我目不斜視,一直向前走。”

路克被這幅畫面打動了:年輕的埃爾斯佩思走過昏暗的街道,炸彈在她周圍落下。他覺得很感恩,因為她還活著。“勇敢的女人。”他喃喃地說。

她聳聳肩。“我沒覺得自己勇敢,只是害怕而已。”

“你當時在想什麽?”

“你就不能猜一猜?”

他想起她在空閑的時候一般會思考數學問題。“素數?”他試探著問。

她笑起來:“斐波那契數列。”

路克點頭。數學家斐波那契指出,假設有一對兔子,每個月生一對小兔子,兩只小兔子出生後每個月再生一對小兔子,以這樣的生育率繼續下去,問一年後會有多少只兔子。答案是144,而每個月的兔子數量則組成了數學領域最有名的數列:1, 1, 2, 3, 5,8, 13, 21, 34, 55, 89, 144。每一個數都是前兩個數的和。

埃爾斯佩思說:“當我到達辦公室的時候,我已經算到了斐波那契數列的第四十個數。”

“你記得是多少嗎?”

“當然,一億零兩百三十三萬四千一百零五[5]。這麽說,我們的火箭是根據德國的嗡嗡彈設計的?”

“是的,確切地說,是他們的V2導彈,”路克本來不應該談論他的工作的,但談話對象是埃爾斯佩思,而且,她的保密意識很可能比他還要強,“我們正在制造一枚能從亞利桑那飛到莫斯科引爆的火箭,如果我們能做出這個,就能飛上月球。”

“這麽說,就是同樣的東西,只是體積擴大了?”

比起路克遇到的其他女孩,埃爾斯佩思對火箭感興趣得多。“是的,我們需要更大的引擎、更有效的燃料、更好的制導系統之類的東西。這些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而且,德國科學家現在正為我們工作。”

“我聽說過,”她換了話題,“你的生活怎麽樣?在和什麽人約會嗎?”

“現在沒有。”九年前和比莉分手後,他和好幾個女孩約會過,還和其中一些睡過覺,但實際上——他不打算告訴埃爾斯佩思——這些女孩裏沒有令他在意的。

曾經有個女人他或許愛過,她高個子,棕色眼睛,頭發散亂,有著路克喜歡的比莉那種快活勁兒。他是在哈佛讀博士的時候認識她的。後來,一天傍晚,兩人在哈佛校園裏散步,她握住他的雙手,說:“我有丈夫了。”然後她親了他一下,走掉了。在她說這句話之前,路克差點就要對她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