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7頁)

走到王座台基跟前時,初入社交界的姑娘把邀請函遞給宮務大臣,由他宣讀自己的名字。她先向國王行屈膝禮,再向王後施禮。施禮時儀態優雅的姑娘寥寥無幾,莉迪婭心想。為了讓女兒練習屈膝禮,她可沒少費勁,或許其他母親也遇到過類似的問題。行過屈膝禮,姑娘繼續走,而且要注意走路時不能背對王座,只有當她完全隱沒在旁觀的人群之中才算禮成。

覲見的姑娘們一個緊接著一個,後面的人幾乎要踩到前面的人的裙擺。莉迪婭覺得這個儀式不像從前那樣注重親身體驗,倒更像是敷衍的例行公事。她自己曾在1896年覲見維多利亞女王,那是她嫁給沃爾登的第二年。年邁的女王並沒有坐在王座上,而是坐在一張高腳凳上,看上去像是在站著接見眾人。看到維多利亞女王的身形竟然那樣嬌小,莉迪婭吃了一驚。她當時還需要親吻女王的手。這部分儀式如今已被廢止,想來是為了節約時間。這種改變使得王宮活像一座社交女子加工廠——要在最短的時間裏生產出盡可能多的社交女子來。如今的姑娘對這種差別確實不了解,即便知道,她們可能也並不在意。

夏洛特忽然出現在入口處。侍者把她的禮服拖尾放下,然後輕輕推了她一下,她便沿著紅地毯向前走,昂首挺胸,神態安詳而自信。莉迪婭心想:我畢生所願就是看到這一刻。排在夏洛特前面的姑娘已經行完了屈膝禮,接著便發生了一樁不可思議的事。

那年輕女子行完屈膝禮後不肯起身,而是望著國王,祈求似的伸出雙手,大聲說道:

“陛下,看在上帝的分上,請您停止對女性的折磨!”

莉迪婭心想:這是個婦女參政論者!

她的目光飛快地掃向女兒。夏洛特愣在了原地,離王座的台基還有一段距離,她望著眼前這戲劇性的場面,蒼白的臉上滿是驚懼。

覲見室內,震驚帶來的死寂只持續了一秒鐘。兩位侍從率先做出了反應,他們一躍上前,每人牢牢地抓住姑娘的一只手臂,頗不體面地拉著她走開了。

王後滿臉通紅,國王則擺出若無其事的神態。莉迪婭再次望著夏洛特,心想:為什麽偏偏我的女兒是下一個呢?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夏洛特。莉迪婭恨不得朝她喊:假裝什麽事也沒發生過!照原計劃進行!

夏洛特一動不動地站著,面色已有所緩和。莉迪婭看得出她正在深呼吸。

接著,她向前走去。莉迪婭幾乎要喘不上氣了。夏洛特把卡片遞給宮務大臣,大臣宣讀道:“夏洛特·沃爾登小姐覲見。”夏洛特站到了國王前面。

莉迪婭心想:小心!

夏洛特的屈膝禮完美無缺。

她又向王後施禮。

她半轉過身,從王座前退去。

莉迪婭長長地舒了口氣。

站在莉迪婭身旁的女人——她模糊地認出她是位男爵夫人,但並不相熟——低聲說道:“這件事她處理得非常好。”

“她是我女兒。”莉迪婭微微一笑,說道。

沃爾登暗地裏覺得那個婦女參政論者很有意思。這姑娘真是敢想敢幹!他心想。當然了,如果換作是夏洛特在王宮裏做出這種事來,他準會嚇得魂飛魄散,不過既然是別人家的女兒,他便只把這件事看作冗長儀式中的一個小插曲。他注意到夏洛特當時按原計劃覲見,處之泰然。真不愧是他的女兒,她已是位頗為自信的大家閨秀。在他看來,女兒出落得落落大方,莉迪婭應該感到自豪才是,而不必整天為她憂心忡忡。

他從前很喜歡這種場合,但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他年輕時很喜歡穿上宮廷禮服,風流倜儻。當年他那兩條腿倒也適合穿這種服裝。如今他穿上齊膝短褲和真絲長襪只覺得直冒傻氣,更不必說還要佩上那把笨重的鋼劍。而且他已經參加過無數次這種慶典,花樣繁多的儀式對他而言已不再有吸引力。

他暗想,不知喬治國王如何看待這件事。沃爾登很喜歡這位國王。當然了,與其父愛德華七世相比,喬治是個略顯乏味、性情溫和的人。人們絕對不會像過去高呼“泰迪[1]好樣的”那樣高呼“喬治好樣的”,不過,到頭來他們一定會因為喬治沉靜的性格與樸素的生活方式而喜歡上他的。盡管他極少做此表現,但他很清楚何時應該堅持立場,而沃爾登對正直之人一向青睞有加。沃爾登相信他最終會成為一代明君。

最後一位初入社交界的姑娘終於行完屈膝禮,退到了一旁。國王和王後站起身,管弦樂隊再次奏起國歌;國王鞠躬,王後屈膝,先後向諸位大使、大使夫人、公爵夫人們和部長們行禮;國王拉起王後的手,侍從捧起她的禮服拖尾,侍者倒退著走出房間;國王和王後離場後,其余隨從也按地位高低依次離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