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們存在的證據(第3/4頁)

蕭白笑著點了點頭,又介紹了一下我們,然後拎起熟菜走向廚房。廚房裏有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正在忙著做晚飯,和蕭白搭了幾句話,然後又手腳麻利地接過燒雞切塊。

我和雨默也過去幫忙洗碗,那男人沖著我笑了笑:“我叫王德財,叫我老王就行。你們歇著就行,馬上就可以開飯了。”

我也禮貌地點了點頭,然後將碗洗好,和雨默去飯桌上擺碗筷。蕭白在自己的房間換好衣服,也走到飯桌前介紹道:“老王就是我收治的第一個病人,他現在在一家飯店裏當廚師,工資比我還高呢!”臉上是一股禁不住的得意勁和滿足感,就像個炫耀自己成就的孩子。

我又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老王,我實在很難想象他兩年前發病時是什麽樣的。然後我又回望了一眼蕭白家的大門,兩年前的老王就躺在這門外瑟瑟發抖,不禁發出了一聲感慨的嘆息。

老王此時也剛好端著菜出來,笑道:“當年要不是遇到蕭醫生,我也沒有今天,說不定我還在哪個垃圾堆裏翻吃的呢。雖然蕭醫生比我年紀小,但說他是我的再生父母一點也不過分。”

蕭白不好意思起來:“好了,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了,開飯吧!”

我們剛坐下準備吃飯,蕭白卻自己打了一碗飯菜,走進另一個房間裏給一個病人喂飯。那個病人因為正處在關鍵治療期,現在出現暫時的錐外副反應。

老王走了過去:“蕭醫生,您先吃飯吧,我來就行。”

蕭白笑了笑:“你忙了一天,先吃飯吧,我不餓。”

老王呵呵一笑,眼淚卻下來了:“當年您也是這樣一步一步把我帶回生活的軌道,我永遠都記得,當時您也是這樣給我喂飯的……”

然後又擦了擦眼角的淚:“我真沒用,說著說著又流馬尿了。”

“沒事,這是開心的淚,吃飯吧。”蕭白柔聲說道。

老王點了點頭,又轉身對其他病人說道:“你們要配合治療,別讓蕭醫生的辛苦白費,好好記住這一輩子的恩人。”

其他病人也鄭重地點了點頭,看得出他們都是真心的,沒有醫院裏病人的那種任性。因為他們都清楚地知道除了這個叫蕭白的男人,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人願意管他們了,連家人都不願意要他們。

蕭白在給病人喂飯,我們就像一家人一樣吃起飯來,老王時 不時還給大家夾菜。這個小屋很溫暖,就像家一樣。原來一個人的愛也可以這麽大,一個人的溫暖也可以分享給這麽多人。我看了一眼已經脫下了白大褂的蕭白,我知道的,他依然還是蕭醫生。

就在我們飯吃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傳來了敲門聲,我正好坐在門邊就順便起身去開門。門開了,外面站著一個年過四十的男人,提著一個小旅行包。他看到我,眼神有點慌亂:“你……你好,你就是蕭醫生嗎?我叫王大慶……”

“哐啷!”一聲,是碗筷落地的聲音。我回過頭去,只見老王整個人僵在那兒,碗筷已經摔碎在地。他瞪著門口,緩緩站起身子,門外的那個人也呆呆地望著他。我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自覺地將門完全打開,然後閃到墻邊,我知道這些事情只能他們自己解決。

他們兩個人就這樣對視了好幾分鐘,那幾分鐘裏沒人說一句話,整個世界寂靜無聲,只有心跳在敲打著我們的靈魂。

然後王大慶手中的旅行包也掉落在地,接著這個已經步入中年的男人左右開弓地拼命扇自己耳光,一下接著一下,一次比一次用勁……

“哥……”王德財終於出聲喊道,但王大慶的手卻沒有停下,只是雙手更用勁地往自己臉上扇去。

王德財跑了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哥,別……別打了。”

“我對不住你,我是個畜生……”王大慶眼中湧出懊惱的淚水,咒罵著自己。

“別說了,別說了……哥,別說了……”王德財搖著頭,絮絮叨叨地勸著。

兩個老男人就這樣對視著,對視著,老淚縱橫……

我曾經想過,如果有一天,當這些病人的家屬回來找他們的時候,會是一個什麽情形?病人應該會怒不可遏吧,或者無語背對。我沒想到原來就這麽簡單,只是一句:別說了……

“別說了……”多簡單的三個字,這三個字裏又包含了多少辛酸苦澀。別說了,別說了,沒辦法說的,這東西沒道理可講,也沒法解釋。別說了,就這樣吧,生活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我又看了一眼其他的病人,他們眼中不是憤怒,也不是迷茫,而是羨慕。因為他們早已喪失了憤怒的權利,這是一種多麽無助的羨慕。

蕭白也走了過去打圓場,安慰了一下他們,然後邀請他們一起吃飯。

飯桌上王大慶還在不時地咒罵著自己,他說這兩年來都在忍受著良心的苛責,經常從噩夢中驚醒。每次都夢到弟弟在街頭流浪,在垃圾堆裏翻吃的,被別人吐著口水驅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