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們存在的證據

接下來的幾天一切如常,雨默除了羅七鬧事那天走出病房看了一下兒我,這幾天沒有再理我。那天我看到她的眼神,是很關切、很擔憂的眼神。但之後她又恢復了之前的態度,我去她的病房看過她幾次。

她已經不需要擋簾,她可以很放心地將自己安放在陽光中。但每次她看到我來,就將身子調轉位置,面向墻壁。我靜靜地在她身後站一會兒,然後離開。

她還在生我的氣,為了一個故事,至於嗎?

今天值得一提的是馬千裏終於將蕭白協助破案的獎金送來了,獎金裝在一個禮盒中,還有一個燙金小紅本。這案子不光抓住了羅七,還揪出了一個大型國際走私人體器官團夥。馬千裏最近一直在媒體上頻頻亮相,已成了一個明星警官。

馬千裏走了以後,我看到蕭白在辦公室裏像個農民一樣喜滋 滋地數那五萬塊錢。燙金的小紅本被丟到一邊,我估計他連打開那小紅本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德性!”我譏諷了一聲。

“唐平啊,我告訴你,和誰裝逼都行,千萬別和錢裝逼。”他頭都不擡回了我一句。

我笑了笑,這家夥倒是現實得很。

不過想想也是,他的“非法醫院”太需要錢了。這五萬塊錢雖然是杯水車薪,但總比沒有強。我看著這個市儈的蕭白,心中反而浮起了一絲敬重。

他確認五萬塊錢分文不差後,將錢鎖進了辦公桌的櫃子裏。他站起來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又瞥了一眼那個燙金小紅本,嘖聲道:“這本子不錯啊,厚薄剛剛好。以後泡面的時候可以拿來當隔板,當杯墊啥的都挺好使。”

他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幹的。那燙金小紅本沒過幾天就變得油漬斑斑,再然後就被他順手丟進了垃圾桶。我估計由始至終他都沒打開過那小紅本看一眼裏面的嘉獎榮譽,不曉得馬千裏要是知道了這事會作何感想。

剛開始我覺得這瘋子真到達一定境界了。後來想了想,確實如此,那小紅本的實際用途也就這麽多。

蕭白走出辦公室點上一根煙,看了我一眼,也遞給我一根。我撇嘴接過,這吝嗇鬼也有大方的時候——在數過錢之後。

“五萬塊錢夠你那個非法醫院用多久?”我問。

他笑了笑:“不知道,能用多久是多久吧。”

“如果……有一天,砸玻璃的病人不再被送到醫院來,你怎麽辦?”我又問。

他嘆了口氣,還是同一個回答:“不知道。”

然後我們都沉默了,這個沉默有點茫然。

正好護士長從樓下經過,我說道:“護士長真沉著,那天羅七鬧事的時候,她臉上一絲驚慌都沒有。”

“她是一名非常了不起的護士,她懷的第一個孩子就是在這家醫院意外流產的。”蕭白望著護士長的背影,憂傷地說道。

我愣了愣,他接著說道:“當時她剛懷上孩子四個月,還堅持上班。兩個病人打架,她上去攔,就這樣被病人一腳踢中了肚子……那年她才二十六歲。”

我又沉默了。

蕭白望著護士長的背影,眼神中帶著敬意,還有一絲憂傷:“其實精神病院裏的護士比醫生要辛苦得多,男護士又奇缺,女護士們只能硬著頭皮去做那些帶風險的工作。她們大多都是花一樣的年紀,卻將自己的前程囚禁在這裏。”

我望著護士長的背影,回想蕭白說過的那句話:她們都是將自己囚禁在精神病院裏的天使,她們有著最神聖的使命和最聖潔的靈魂。

所以請記住,無論你將來在什麽情形下遇到一名精神科的護士,永遠不要嘲笑她的工作,因為你不配!

“這麽辛苦的工作,你們是怎麽堅持下來的?”我問。

他搖了搖頭:“有些事誰也不願意去做,但總得有人去做。”

“做精神科醫生會不會很有成就感?”我望向他問。

他苦笑一聲:“成就感?恐怕各科醫生中最不敢提成就感的就屬我們精神科了。一名患者要經過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治療,才能逐漸恢復過來。注意,我沒有說痊愈,痊愈在我們精神科算是 個奢侈的詞,因為預後很難保證。”

“社會的不解和別人異樣的眼光,比病毒還可怕。”我點了點頭。

“其實精神病患者都很敏感,生活環境可以直接影響他們的情緒和病情,預後很難保證的根本原因就在這兒。還有一大關鍵就是患者出院後拒絕繼續服藥,家屬很難達到醫院裏的監護水準。每次他們復發被送回來的時候,我們都有一種挫敗感。”蕭白嘆了口氣,神色中盡是一片無奈。

我苦笑一聲:“就像郝達維這樣偏執型精神分裂,我估計出院後他也不肯服藥。”

“他們最好的醫生是自己,他們最大的敵人也是自己。其實如果每個精神病患者都能配合治療自覺服藥的話,大部分精神病的後期治療都可以在家完成,省下一大筆住院護理費。”他深吸了一口煙,又帶著煙霧從鼻息中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