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蕭白的精神世界(第4/10頁)

“法律責任。”他答。

“救人還有法律責任?”我愣住了。

他呵呵一笑:“現在沒有,但孩子的家長追究起來就有了。”

“不會吧,你救了她的孩子啊!她不會這樣恩將仇報吧!”我驚道。

他沒有回答,只是給了我一個職業微笑。

“就算追究起來,你有什麽責任?”

他想了想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故事發生的地點一樣是在馬路邊,一樣是異物卡喉,一樣是孩子。不同的是,故事裏救人的是一個醫學院大三學生。他毅然地沖了上去,用一根鋼筆管做了這個氣管切開手術。他成功救下了這個孩子,但由於當時馬路邊的環境和條件,這孩子的傷口送到醫院後出現繼發性大出血和感染。醫院進行第二次手術後這孩 子的命是保住了,卻從此成了發不出聲音的啞巴。

事後,孩子的家長將這個學生告上了法庭。法庭判定該學生無行醫資格,構成非法行醫罪,對孩子有賠償責任。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個月,緩期兩年執行,並被判處賠償原告兩萬元。

這事成為輿論熱炒的話題,這學生在學校裏也被同學在背後指指點點,暗中議論。一個月後,這名學生神情呆滯地從學校最高的頂樓跳下,摔死在希波克拉底的塑像前。

警察來時,看到他右手緊緊地握著。

掰開,裏面是曾經救過孩子的那根鋼筆管……

聽完這個故事,我沉默了。

我知道他為什麽用這種方式自殺,因為他想帶著那根鋼筆管去問希波克拉底,自己到底錯在哪兒了?什麽時候救人也成為一種犯罪?

而如果換了我是那個學生,我該怎麽做?不救,孩子肯定會死,但我沒事。救人,無論能不能救活這孩子,我都犯下了非法行醫罪。我是救,還是不救?

“這個故事是真的?”我問。

他無奈地看了我一眼:“這個故事每天都在發生。現在法律上能勉強支持我救人的只有一條民法——緊急避險,能告我的卻有無數條。就我剛剛的情況而言,我首先已經構成了非法行醫罪。如果在救助的過程中出現什麽意外,我還得加上一條自信過失罪。別以為我在危言聳聽,像這樣救人卻反成被告的事,在醫界舉不勝舉。法律不完善,讓更多的人懂得了袖手旁觀。”

嘆了口氣,我想了想,問:“你不是有醫生執照嗎!”

“我是精神科醫生,不是外科醫生。”他又給了我一個職業 微笑。

“如果對方起訴你成功的話,你將受到什麽懲處?”我問。

“看法庭怎麽判了,吊銷醫生執照,獲刑和賠償,都有可能。”他一臉無所謂地答道。

“既然知道這些,那你為什麽還去救人?”我又問。

蕭白嘴角又帶出一個職業微笑,他擡起頭仰望天空良久,才緩緩說道:“因為我知道,醫者的天職高於一切,包括法律。”

這是他的第四個職業微笑。

我冷笑一聲:“別說得你們這麽偉大,見死不救的醫生不是一個沒有吧?”

他嘆了口氣,說:“那是因為他們已經麻木了,這世界教會了他們置身事外的好處,教會了他們袖手旁觀。”

“你很熱愛自己的工作?”我問。

“熱愛?一點也不,我從小就不喜歡醫生。當了精神科醫生之後,我更不喜歡自己的這份工作。”他答。

我一愣:“那你為什麽要當醫生?”

“這是我母親的遺願,她希望我當一名醫生。所以,我成了一名醫生。”他的眼神帶出了一絲憂傷。

“遺願?”我又是一愣。

“我母親是動手術時因為主刀醫生走神,手術失敗過世的。臨終前,她告訴我,讓我長大以後要去當一名醫生。”他說。

“這……”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因為我無法理解這個故事。

“這是我母親的智慧。她知道我以後會恨醫生,恨所有的醫生,所以她教會了我怎麽把恨變成愛。”他說。

就在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腳步停下了。

“到了,前面就是我家。”他一指前面的一座民宅。

平頂房,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建築,很簡陋的裝修,房子很難看,但是很大。他敲了敲門,因為他沒有帶鑰匙出來。門開了,我愣住了,因為開門的是瘦子,那個從精神病院門口一溜煙跑掉的瘦子。

瘦子看見我還是蠻高興的:“唐平!你怎麽來了!”然後才看到蕭白的衣服,“蕭醫生,你流血了!”

“不是,是我剛剛路過市場豬肉攤時擦到的血。”蕭白笑著答道,然後指了指我,“你們敘敘舊吧,我去換件衣服。”

我進到屋裏,才發現這房子有五室一廳,真是很大的房子。但只有一間房是蕭白的,其余的幾間都有上下鋪的床。包括瘦子在內,一共有八名精神病人,而且其中七個我一點印象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