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靈魂舞者(第2/7頁)

其實那會兒連太陽都還沒起來,而且他有時候說話就像機關槍一樣,手舞足蹈噼裏啪啦地說一通,我一個字都聽不清。我問他怎麽得的病,他很驕傲地回答我,是他自己想進來住一段時間,放松一下自己。

他的特點就是狂妄自大,自我感覺非常良好,但也不算很討人厭的那種。他好像對什麽都感興趣,他甚至說精神病院其實是一個很美很舒服的地方。他還會把家人送來的水果分給我們,非常大方地說:“病友們,我們在這裏相遇就是兄弟,不如我們來義結金蘭吧!”

躁狂症和狂躁是兩回事。躁狂症就好像海洛因這樣的興奮者,只要別激惹他,他也不會做出什麽太失常的事來。而狂躁大多數時候指的是一種狀態,是病人憤怒爆發的危險時刻。狂躁狀態下病人會失去理智,出現暴力攻擊行為,只能約束處理。

我還是覺得這是蕭醫生故意安排的,這三個病人放在我身邊,別說我想一個人靜靜地待會兒,就是我想睡會兒都難。而且海洛因非常關心我,因為我是唯一能在這病房裏和他正常交談的人。我只要有一丁點兒想自殺的跡象,他就會去報告蕭醫生,他比護士還盡責。我覺得在他眼中,生活好像是充滿陽光的,美無處不在。

不知道為什麽他這樣的也會演變成精神病,我聽蕭醫生說抑郁和躁狂都歸在同一個大分類裏——心境障礙。原來過於興奮和過於憂傷,就會變成一種病,一種連我們自己都無法控制的病。我覺得這兩種病應該可以用兩個詞來概括,一個是樂極生悲,一個是憂傷致死。

我對蕭醫生的問題還是保持著沉默,無論他問的是什麽,我都用沉默來回答。我看過電影,那些精神科醫生會在這些問題中找到你的症結所在,從而知道該怎麽下手治療你。

第七天,蕭醫生不再問我問題,他只是嘆了口氣,他說:“唐平,無論什麽樣的精神病,真正能治病的不是醫生,也不是藥,而是病人自己。其實精神病人有一句共同的格言——我堅信這世界上沒有醫生能治好我的病,除了我自己。”

我還是在沉默,但我認同他的說法,因為我一點都不想被治好。我只想快點搞死自己,結束這生命。

蕭醫生看了看我,接著說道:“就像感冒,其實沒有任何一種感冒藥能真正殺死感冒病毒。感冒藥起的作用只是激活人的自身免疫系統,靠人體的自身免疫系統去清除感冒病毒。我也一樣,我能起的只是輔助作用,你不願意打開自己的心門, 我就無法幫你。”

然後他就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的景色。他眼中蒙上了一層我無法解讀的東西,像是憂傷,又像是失落,更像是一種孤獨。我無法解讀這種孤獨,因為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孤獨。很多時候我都能看到他的微笑,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的孤獨,我甚至覺得他在這一刻比我還失落。

其實在精神病院裏很少有心理治療,因為這裏的大部分病人都沒有認知能力。他們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被幻覺和妄想糾纏著,只能通過藥物一步一步地將他們帶回現實世界中。只有恢復了認知能力之後,才開始進行初步的心理和行為治療。

男病號樓一共就四個住院醫生,三個主治醫生,一個主任醫生。而男病號樓的病人超過兩百,醫生完全是在超負荷工作。而且主治醫生和主任醫生還要幫忙兼管女病號樓的部分病人,其工作量難以想象。這家精神病院算是我們市最好的,因為專業的精神病院在我們市就這一家,其他的都是綜合性醫院。通過他們的工資,我或多或少能猜到原因,因為實在是請不起更多的醫生了。

蕭醫生專門接像我這類的“危急”病人,所以他是最辛苦的一個。

精神病院的醫生和護士都很苦,他們的工資低得讓我無法相信,他們竟也是高收入醫務隊伍中的一員。收入之苦只是一方面,更可怕的就是工作之苦。特別是看護重症病號和有攻擊行為病人的時候,據說在精神病院裏找不到一個沒被病人打過的醫生和護士。

醫生和護士就像親生兒女似的伺候著病人,有些帶有對抗情 緒的病人甚至故意處處刁難,將口水和屎尿弄在床上。護士只能忍著惡臭去一一收拾,病人會在這時候得意地拍手大笑,甚至會趁護士不注意,抓起一把屎向護士臉上砸去。

我親眼見過這樣的事,但那護士只是嘆了口氣,然後快步地轉身跑去洗手間裏沖洗。我還見過第一天剛來精神病院裏的小護士,在辦公室裏低聲抽泣,我聽說她在家裏是獨生女,而且家庭條件非常好。結果來的第一天就遇到病人發難,病人起哄地欺負她,還掏出襠裏的玩意兒在她身後尿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