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第7/8頁)

~ 3 ~

“那男人心眼還沒壞透,念在我伺候他十幾年的份兒上,沒趕我走。但和我把話講清楚了,得我閨女替我治病,他沒錢。

“肚子越脹越大,我也越來越乏,可男人沒挑我刺。我知道,是我閨女給他錢了。說也奇怪,那丫頭不知道一下子哪來的錢,隔三岔五就把錢給寄來。她還給我配了個手機,說是方便聯系。可就響過兩回,閨女就沒信兒了。”

說著,女人從包袱裏摸出一部老人機,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我沒事兒就和這黑疙瘩說話,想著拿出來之後,閨女就能聽到,可就是聽不到閨女的聲音。後來村裏進城的後生回來告訴我,丫在城裏當了大款的小三兒,住著小洋樓。一個人說我不信,可三五個都和我說得有眉有眼的,我心裏就打鼓了。怕就怕這個窮家病娘把閨女逼上了歪路啊。

“我讓男人去尋我閨女回來,他罵我,不愁你吃喝,還花著大錢給你治病,添啥亂子。我沒文化,可我知道,要是後生們說的是真的,閨女走了歪道,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她身邊,給她拽回來。

“我自己去了城裏,折騰了三天,總算是打聽到了閨女的下落。在一片小洋樓裏,我瞅著閨女從小轎車上跨了下來。三個月呐,我沒見著自己閨女,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顛顛地就迎上去了。可我閨女看到我來了,卻一瞪眼,慌慌地就往樓裏走,一邊走,還一邊扯著她旁邊的那個男人,聲音尖利利地說:‘哪來的瘋婆子,快走快走!’

“我知道我拖累了閨女,給閨女丟了人。可我受得住苦受得住疼,受不住自己親閨女不叫我一聲娘啊。

“我暈乎乎地回了家,在炕上一躺就是一天。我男人說得對,我這病是個無底洞,多活一天就多拖累別人一天。想來閨女也是被拖累怕了,想和我斷了關系。可我一想到她那麽糟踐自己,我就心疼得整夜整夜睡不著。後來這黑疙瘩響了幾聲,可放在耳邊卻也沒有閨女的聲音,男人說是短信。我不識字,他比我多識幾個字,我就讓他讀給我聽。可那天他急著出去喝酒,只掃了一眼,就把這玩意兒甩給了我。他說不用往下看了,是我閨女發來的,這一上來就說對不住,讓我別再找她,肯定是過上了好日子,要和你斷絕關系啦。

“閨女不認我,這錢估計也就要斷了。男人沒說,我也知道,這家我是待不住了。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都耐不住拖累,更何況他呢。”

~ 4 ~

女人將身子靠在椅背上,雙手托著腰,重重地喘息著。目光遊走在空氣中的微塵裏,尋不到蹤跡。

“那您的這個包袱是需要我轉交給什麽人嗎?”

女人的思緒被我拽回到包袱上,又一次前傾身子,雙手無力地扯著包袱。

“不,就和我一塊兒埋了。還有這個黑疙瘩,萬一我到了那頭,還能用它聽聽我閨女的聲音。”

包袱終於被扯開,裏面是一個米色的布口袋,看著像是女人自己縫的。布口袋下,小心地掖著幾張零錢。

“我閨女就好吃個葵花子,小時候那嘴嗑得那叫一個快。我就在院後面給她種了幾棵向日葵。攢下的瓜子用大火炒了,閨女見了,樂呵好幾天。後來大了,她就不敢吃了,說是怕嗑出牙豁子變醜。我那陣天天乏在炕上,惦記著閨女這點兒喜好,就叫男人炒好以後端到炕頭上,我都給她剝好,這樣閨女又能吃到瓜子仁,又不怕嗑出牙豁子。我不敢用牙咬,怕自己這病傳染,就拿手捏;可被這病害的,手是又腫又沒知覺,老是一捏就捏碎。這大半兜子的瓜子仁,足足捏了三天。放在這種布兜兜裏,防潮,閨女能擱得住。”

女人抽出鼓囊囊的布兜,在我面前晃了晃。“本想上次去城裏尋她的時候給她……”話音剛落,她眼眶的紅又鮮活起來,“這也吃不著了。那會兒真該托人給她送去的。”老人揉了把眼睛,苦笑著。

“能讓我看看您的手機嗎?”我用手指著桌上的黑疙瘩。

女人愣了下,把手機推到了我面前。

我摁亮屏幕,屏幕依舊停留在那條短信界面上: “叔,我打不了電話,這短信務必請你念給我娘聽。娘,對不起。這幾日你別再來找我了,原諒閨女的不孝。我不是故意不認你的,我沒法子了。你的病得做手術,手術費太貴,我實在借不來了。這男人答應我,只要給他生個兒子,就給我二十萬。我騙他,自己是在國外上學的高才生,這樣價錢能要得高一些,所以不能讓他看到你。等我懷上孩子,他會先給我一半的錢;拿到錢以後,我就立刻回家,給你做手術。”

看著坐在對面癡癡發著呆的女人,我想了想,摁下了屏幕右下方的回復鍵,寫下了自殺公寓的地址和一句話: “來接她回家吧。比起讓自己活下去,她更希望你能好好地生活。這是她們被稱為母親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