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止罪

“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我正望著廢墟發呆,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回頭一看,竟是一位白發老人,他長相有些古怪,可卻不令人生厭。

“這兒是座公寓。”

“公寓?”

“是啊,說起來,可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有誰會住在這荒山上啊?”我環視一圈,對這怪老頭的話有些難以置信。

“這不是普通的公寓,這是自殺公寓。”老人眯著眼,逆光而立,就這樣,開始了他的第一個故事。

~ 1 ~

我是這棟公寓唯一的住戶,也是唯一的管理員。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只叫作“渡”的黑貓。

每天我都會在這裏接待一到兩位自殺者,記下他們的遺願,然後分配給他們相應的房間,讓他們安心上路。

每個房間都配備著一套完整的自殺工具,供他們選擇。自殺者從前門進入,到我的房間登記,領取房卡。如果他中途後悔,就從後門離去。

我只負責登記信息,分配房間。挽留、安慰之舉我從來沒有做過。只是每次在自殺者轉身離去的時候,我會起身朝著他們的背影說:“來生願我們不要再見面。”

我遇到過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也聽到過很多匪夷所思的故事,但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位老人家。

他看著像六七十歲的樣子,頭發雖已全白,但卻硬朗地簇在兩鬢。他走起路來雖不能說是虎虎生風,但和其他同齡的老人相比,絕對算得上精神矍鑠。

我沖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坐下後便像往常那般,打開登記簿,攤在他面前。老人很是從容,不急不慌地從上衣的口袋裏先掏出一副老花鏡架在了鼻梁上,然後才伏在桌面上,仔細地看著登記簿上的文字。我將筆推到老人手邊,老人擡頭,看著我笑了笑。

“真的很貼心啊,之前聽別人說起這裏,我還猶豫很多事情,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

我笑了笑,算作回應。

老人拿起筆,不緊不慢地填寫著。我不經意間一瞥,看到登記簿上的字跡,不禁心中一驚。眼前的老人年近古稀,筆鋒勁道不減當年,一筆行楷,直曲方圓收放有度。若是配以好的文房四寶,絕不遜色於大家之作。眼前的這位老人,恐怕並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

老人一邊低頭寫著,一邊問我:“您這屋子裏,東西還算齊全?”

聽到這話,我先是一愣,旋即領會。

“房間裏工具齊全,您可以隨意選擇。”

“那,有桑皮紙嗎?”

“桑皮紙?”

這麽多年,形形色色的來客對自殺工具提出了各種奇怪的要求,但還不至於稀奇,無非是指明要一把心儀已久的刀具,或是藥性更強的毒藥。倒是這桑皮紙,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看著我皺起了眉,老人大概是領會到了我無意間堆積在五官上的困惑,笑了笑:“沒關系,用這桑皮紙上路,現在知道的人應該很少了。”

“那您能跟我說一說嗎?”

“要說這桑皮紙,還得給你講講,什麽叫‘貼加官’。‘貼加官’,是古代的一種刑罰,一般用在對犯人的刑訊逼供上。司刑的官員將預備好的桑皮紙蓋在犯人臉上,然後向桑皮紙上噴水霧。桑皮紙一受潮發軟,就會立馬貼在犯人臉上,司刑的人緊接著就會貼第二張,第三張。要是犯人不交代,就繼續貼下去,直到犯人點頭願意交代為止。要是犯人不願意交代,就會窒息死亡。若是犯人交代,撕下來的桑皮紙,幹了以後凹凸分明,就像是戲台上‘貼加官’的面具。這就是‘貼加官’的由來。至於這桑皮紙,就是以桑樹片為原料做成的紙,韌而薄,拉力又強,因此,古人選它來做‘貼加官’。”

聽老人講完,我後背一寒。若是他真用這種方式了結自己,也太過慘烈了。

雖是這樣想著,但我還是穩了穩心緒,沖著老人笑了笑:“這桑皮紙在市面上應該也不難買到,如果您想好了,我可以馬上讓人去買,不過,您可能得等一小會兒。”

“如果可以的話,那就太好了。”老人有些激動,搓著雙手,“在河東的書畫市場應該就能買得到。”

我點點頭,在便箋上寫道:河東書畫市場,一刀桑皮紙,速。

我卷好便箋,敲了敲身後的玻璃,渡敏捷地跨到窗台上,好奇地打量著我身後的老人。我把絲線綁到渡的尾巴上,拍了拍它的腦袋。黑貓會意而走,很快消失在了我的視線裏。

“你讓貓去買?”老人一臉驚訝。

“不,是江婆。渡會去找江婆的。”

老人聽罷,笑著搖搖頭:“原以為這輩子各種各樣的離奇事兒見多了,沒想到,臨走前,又開了一次眼。”

看著老人一臉輕松,再聯想到桑皮紙和“貼加官”,我對眼前這位老人好奇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