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最近的城鎮離馬爾哈姆只有大約十五分鐘的車程。到了目的地,也沒有多少好說的。就一條步行街道,邊上一間雜貨店,一些個小門店,一家圖書館,還有一所警局。我心裏盼著警局已經下班關門,可伸手去拉門把手時,竟打開了。我悵然若失地想著,這門還不如鎖上了的好,還不如迫使我再細想一天。也許在那之後,我就能夠靜下心,三思而後行,也許能找回理智,避免接下來的一片混亂。

高高的櫃台後站著一個女人,我開始和她說話。她有一頭烏黑的頭發,向後捋著,緊緊地梳著個馬尾辮。她取出一個筆記本,上面有張表格等我填寫。我沒有多想,潦草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和電話號碼。也就是打那開始,一切都亂了套。我試著告訴她發生了什麽事,卻講得一團糟。我甚至能聽出來,自己前言不搭後語,詞不達意。女警的鋼筆在她面前那張紙上停留片刻。然後,她緩緩地把筆放了下來。

“兇湖?”她問道,“我從沒聽說過有這麽一個湖。”

“都是這麽叫的,”我回答,“當地人這麽叫。”

“那它的真名是什麽?”

這個問題我答不上,無可奈何地攤開了手,眼睛望向別處。那女人卻盯著我不放,接著又問了那些“我認為失蹤了的”人的名字。她還想知道我和他們是什麽關系。我絮絮叨叨地解釋了一通,整個過程我都在仔細聆聽,聽自己是如何巧舌如簧,將真相和謊言編織在一起。

“那麽在你看來,這次……這次失蹤是什麽原因造成的呢?最讓人信服的解釋是什麽?當然,是從你的觀點來看。”

可能是因為她說的這番話,又有可能是因為她邊說話邊看著我的表情。總之,我通身突然一下變得冰涼,一股濃郁的金屬味從我口中冒起。來這裏就是個錯誤。我退了一步。接著又是一步。再一步。那個女警官一直看著我,但她沒有再說什麽。就連我突兀地轉過身,朝大門沖刺,形同奪門而出時,她也照樣一言未發,就這麽讓我走了。

回馬爾哈姆的路上,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總覺得自己被跟蹤了。一輛綠色的汽車開得很近,我緊張地瞥後視鏡,想看清楚司機的樣貌。可他(她)放下了遮陽板,唯獨看見一個孤零零的黑色身影。我輕點了一下刹車,警告後頭那輛車保持距離。作為回應,那輛車轉向了超車道。等它和我的車並駕齊驅,我扭過腦袋,可因為陽光刺眼地照在副駕駛的車窗,我根本看不見裏頭是誰在駕駛,甚至連對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此刻,我感覺車子在我身子底下瑟瑟發抖,方向盤似乎意欲掙脫我的雙手。發生什麽事了?我慌了手腳。眼淚幾欲流出。這才發覺,不是車子或是方向盤在動,是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戰栗發抖。

我放緩車速,轉向路邊,停了下來,也顧不上是否違章。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上了,眼睛黏在即將消失在彎道的那輛綠色轎車上。聽到手提包裏傳來一聲悶響。我的手機!

我幾乎可以立馬斷定——整個身體也能感受得到——這一定是通重要的電話,容不得我錯過。

我連忙撲到手提包上邊,將它打翻在身旁的座椅上,像個發了瘋的女人,拼命翻找。包裏的東西全都散落在了副駕駛座上,包括一個小化妝盒、口紅,還有一對吊墜式耳環。我的雙手仍在顫抖,幸好找到了手機,把它抓了起來。我雙眼睜得滾圓,死死盯著屏幕。未知號碼。我哆嗦著手指,按下了“接聽”按鈕,把手機放在耳邊。

“喂?”

我的聲音剛剛高過耳語。等對方開始搭話,才回過神,聽出來是誰。不是亞歷克斯,也不是斯米拉,甚至都不是我的母親。原來是剛才那個警官。

“葛麗泰,”她言辭威嚴,“我是警局那個警官。我剛剛……好吧,可以說我剛剛調查了一下,發現了些奇怪的地方。你知道我什麽意思嗎?”

她沉默了。我們倆誰都沒有說話。我伸出右手,笨拙地在副駕駛座上摸索,直至找到個什麽東西抓在手中,手握得非常緊,心裏給自己打氣鼓勁。

“本來,我應該趁你還在警局,就查一查你給的那些信息,但是……好吧,你走得太突然了。不過我剛剛做了個數據檢索,我找到的東西——或者說,我沒找到的東西——著實讓我吃了一驚。姑且這麽說吧。所以,有些事情我需要你的幫助,一起解決。”

透過痛苦的迷霧,我聽到她又一次問起亞歷克斯和斯米拉。他們是叫這個名字嗎?失蹤的人是他們?是不是某個同名的人,還是……

警官的聲音並不冷酷,但從她的語氣裏,我可以聽出來——我不需要回答。她已經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