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當時(第2/3頁)

她尷尬地搖搖頭。自從她來到這兒以後,還不曾有過僅僅是為了聊天而開始的交談。

“這不怪你。我也不想和馬克靠得太近。他的馬尾辮肯定都長虱子了。上周他同一件襯衫穿了三天。這不是個愛幹凈的男人。”

當時她微笑起來,並任由這個微笑留在臉上。她不打算逗留,卻發現自己坐了下來。

“你是那個畫火焰的女孩。”他說,“我在美術室裏見過你。”他看著她,她覺得他的眼睛比大衛的更藍。但也許那是因為他的皮膚太過蒼白,他的頭發幾近烏黑。他往花環上串了另一朵雛菊。“我正在想那幅畫。也許你應該畫些水替代它。這可能更有療效。你可以告訴他們,那火焰代表著你的悲傷和所發生的事情,而水則表示你正在完全擺脫它們。洗去一切,忘卻一切。”他語速很快,思維肯定也很快。而她的大腦則像黏稠的糖漿。

“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問。她無法想象忘卻一切。

“這樣他們就會停止騷擾你,逼你敞開心扉。”他咧嘴一笑,沖她眨眨眼睛,“給他們一點東西,他們就會讓你單獨待著了。”

“你聽起來很內行。”

“我之前來過類似這裏的地方。給,伸出你的手臂。”

她聽話照做了,他把雛菊手鏈套在了她的手上。它一點重量都沒有,不像大衛沉甸甸的手表,掛在她另一個手腕上。這是一個甜蜜的姿勢,在那短暫的一瞬裏,她忘卻了所有的愧疚和恐懼。

“謝謝你。”

他們坐了片刻,沉默無言。

“我在報紙上讀到過你的事。”他說,“你父母的事情,我感到很遺憾。”

“我也很遺憾。”她說。她想換個話題:“你是那個患夜驚症的夢遊男孩。”

他咯咯地笑了:“是的,很抱歉。我知道我老是把人吵醒。”

“這個是新症狀嗎?”她問。她想知道他是否像她一樣。她願意碰到某個跟她一樣的人,某個能理解她的同類。

“不,這個是我的老毛病了,從我記事起就有。不過這不是我來這兒的原因。”他撩起袖子。一連串褪色的疤痕。“是因為壞習慣。”

他枕著手肘躺到草地上,把腿伸到前面。她做了同樣的動作。那暖洋洋照在她肌膚上的陽光,頭一次沒讓她聯想起火焰。

“他們認為毒品和我的反常睡眠有聯系。”他說,“他們不斷問我做了些什麽夢。太無聊了。我打算編一點東西出來。”

“一場有關馬克的下流春夢。”她說,“也許是和餐廳裏那個從來不笑的胖女人。”他大笑,她也跟著笑起來。這樣的感覺真好,能和一個人正常地講話,這個人不會擔憂她,也不會試圖拆解她。

“他們說你不想睡覺。”他斜眼看她,“因為出事的時候你正睡著,而且沒有醒來。”他的語調很輕柔。他們完全可能在談論其他任何事情:電視表演、音樂,而不是那場殺死她父母的大火。那場火終於給他們冷冰冰的家帶去了一點溫度。

“我認為他們不該談論我們。”她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它很美麗,也很催眠,讓她覺得很疲倦。“他們不明白。”

他又咯咯笑起來,發出一聲短促的輕哼:“那不奇怪。他們固執地想打動我,永遠說著同樣的話。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到底還有什麽想不明白的呢?”

一只鳥掠過湖面,細長的鳥嘴劃開水面。她想知道,它如此渴望抓住的究竟是什麽。

“睡覺對我來說不同尋常。”終於,她開口。

“你是什麽意思?”

她坐起來,看著他。她想她喜歡他。也許有別的辦法能解決這討厭的一切。一個也能幫到他的辦法。這也不是她第一次來類似這裏的地方,但她沒有說出來。睡眠問題讓她不斷接受著治療。起初是在她8歲的時候,因為夢遊和夜驚,而現在,是因為她完全不想睡覺。

睡覺,永遠都是睡覺。假睡,真睡。睡覺的表象。

而這一切的核心,是她永遠都不能告訴他們的東西。要是她說了,他們會把她關上一輩子。她確信無疑。

“你編些東西去讓他們保持開心吧。我會幫助你治療你的夜驚症。我能幫你的遠比他們多。”

“好吧。”他說。他很感興趣。“但是作為回報,你得違心地畫些有關水的畫。他們會覺得是自己拯救了你,個個都感動不已。看到他們那樣子會很有意思。”

“成交。”她說。

“成交。”

他們握手達成一致,陽光下,雛菊匯聚了燦爛的金光。她躺回草地上,享受著手臂上的花環帶給她的酥癢觸感。他們靜靜地並排躺了一會兒,享受著不用被人評判指摘的一天。

她交到了一個朋友。她迫不及待地想把這事告訴大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