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路易絲

“你今天真好看。”蘇說。我在員工休息室脫掉並掛起外套後的樣子幾乎讓她大吃一驚。亞當說過同樣的話,用同樣的語氣。今天早上,我們出發去學校前,我把烤面包塞到他手裏時,他看著我拉直的頭發以及那件從慈善商店新買的絲綢襯衫,流露出稍許困惑。哦上帝,我做了顯而易見的努力,我知道。但這不是為了他。甚至恰恰相反,這是為了防備他。我要盛裝出席,掩蓋一些事情。另外,我當時也睡不著,需要有事幹。

像這樣的早上,我通常會帶亞當去快餐店,然後第一個到診所,在所有人進辦公室前幫他們把咖啡準備好。但是今天,當然是個例外,今天是屬於“亞當鬧起床氣,對什麽都不滿意,還找不到他左腳的鞋子;盡管我早早就做好了準備,但還是惱怒地沖出門,踩點到達學校門口”的一天。

我的掌心全是汗,胃裏有些作嘔。在從學校走到診所的路上,我還抽了三根煙。

“謝謝。亞當這周去他爸爸那兒過周末,所以我下班後可能要去喝上一杯。”我給蘇菲發了短信,問她是否想出來見面。她當然會來。她正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這場錯誤的喜劇要如何收場。我試圖把話說得很隨意,但我覺得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滑稽。我需要恢復鎮定,我正變得荒唐可笑。對他來說,這事的影響遠比我糟得多。我可不是已婚的那一方。自我安慰的話也許都是真的,但它們並不能改變這個事實:這並不是光彩的事。也許對蘇菲來說稀松平常,但對我來說完全不是。我覺得無比難受。眼下的情況也許並非我的過錯,但是我覺得自己很廉價、很愚蠢,覺得既愧疚又憤怒。我以為最初那一刻所感受到的愛情萌芽會天長地久,但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幻影。然而,撇開這一切不談,撇開他有一個美麗妻子的事實,再度見到他的期盼令我歡欣雀躍。我就像是一個神經兮兮、慌亂不已的少女。

“他們全都在開會,大約要一直開到10點半。伊萊恩上樓時是這麽跟我說的。”她說,“我們可以休息一會兒。”她打開包。“我沒忘記這次輪到我了。”她掏出兩個油膩膩的紙袋子。“星期五的培根三明治。”

得到了幾個小時的緩刑,我如釋重負。我欣然接過三明治,即便它暗示著我的日常生活簡直無聊透頂,每周的重頭戲居然是星期五的早餐。但至少,它是培根,是我的日常生活裏不那麽令人沮喪的那部分。我咬了一大口,享受著塗滿黃油的溫熱面包和帶鹹味的肉。我喜歡享受美食,不管心情如何,我都會大吃特吃。緊張的時候吃,放松的時候吃,快樂的時候吃,我永遠都在吃。其他人在離婚之後變得消瘦,而我卻恰恰相反。

不消磨個20分鐘我們不會正式開始工作,所以我們拿著茶杯在小桌邊坐下,蘇跟我講起她丈夫的關節炎和他們家隔壁那對經常吵架的夫婦。我微笑著讓這些八卦湧進我的腦海,極力克制著不在每一次見到有人影從走廊經過門口的時候跳起。

等我看到番茄醬滴落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我淡黃色的襯衫上沾了鮮紅的一團,就在我胸口的位置。蘇立即手忙腳亂地用紙巾輕輕拍著我的衣服,然後又用濕布去擦。但她這樣只是把我衣服的一大塊布料變得透明了,仍然有淡淡一圈水洗過的紅色輪廓。絲綢黏在我的背上,我的臉頰熱得發燙。這是今天的一個預兆。我能感覺得到。

我起身去了衛生間,試圖用烘手機把襯衫烘幹,雖然它沒有完全幹透,但是至少我那被洗得發灰的胸罩的蕾絲花邊不會透出來了。真慶幸沒有弄得更糟。

我想騙誰呢?我更擅長在家和亞當討論《變形金剛:救援機器人》和《調皮的亨利》的最新劇情,而不是試圖把自己打扮成一個精致時髦的女人。穿著兩英寸[1]的高跟鞋,我的腳已經酸痛不已。我只在二十幾歲去酒吧時這麽打扮過。現在我基本上穿的都是牛仔褲、套頭衫和帆布鞋,紮著馬尾辮,心懷忌妒——忌妒那些仍然能費心思打扮自己的人,嫉妒那些人有理由打扮自己。

我打賭她穿高跟鞋,我邊整理自己的衣服邊想。我真後悔沒有穿平時的褲裝和平底鞋。

今天早上的電話機很安靜,我在系統中標出了星期一的預約,並把這周之後的預約列成表,我得讓繁忙的工作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然我會一直聽著時鐘滴滴答答地走到10點半。對一些較復雜的案例,他已經有了筆記備份,但我想讓自己看起來很有工作效率,所以我得確保能找得到全部文件。然後我打印了一些郵件,都是些我覺得可能用得上的重要郵件,或者我覺得管理者可能會忘記的郵件。我還打印並塑封了一張聯絡表,列出了他可能用得上的醫院、警局和其他各種機構的聯系電話。做這些事情真的很能平復人心。“酒吧男子”已在我腦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我的上司,我無比驚訝地發現甚至連他的臉都和卡迪根老醫生混在了一起——他接替的就是卡迪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