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前 第3章

我感覺天旋地轉。就好像掉進了某個空間,飄浮著,懸掛著,看著自己,看著整個事件展開,但是自己卻身在其外,因為一切都不真實。我的耳邊一陣鳴響,是一種奇怪細小的聲音。

我沒想到他會承認。我用這些話,用最壞的情形指責他,本想他會承認一些比較輕的問題。“有一次我遇到了一個人,”他也許會說,“但是我發誓,薇薇,我沒有為他們工作。”

或是徹底地憤怒:“你怎麽會這麽想?”

我根本沒想到他會直接承認。

二十二年。我抓住這個數字不放,因為它是有形的,實在的。三十七減去二十二。當時他也才十五歲,在西雅圖上高中。

這根本講不通。

十五歲的時候他還在校際聯賽裏打棒球,在學校樂隊裏吹小號,課余時間給鄰居修草坪賺零花錢。

我想不明白。

二十二年。

我用指尖揉著太陽穴。腦裏一直嗡嗡作響。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那裏,它是某種意識。這太可怕,以至於我的頭腦無法消化,我不敢相信是真的,因為一旦承認,我的整個世界都會崩塌。

二十二年。

我的算法本應引導我找到在美國管理潛伏間諜的俄羅斯特工。

二十二年。

這時我想起以前讀過的一篇內部報告中有一段。一個了解這個項目的對外情報局特工說的。他們會招募十五歲的孩子。

我閉上雙眼,更用力地按壓著太陽穴。

馬特並不是自己嘴裏說的那個人。

我的丈夫是潛伏得很深的俄羅斯特工。

上天注定的姻緣。我總這樣想我們的相遇,就好像只能出現在電影裏的橋段。

一個七月的星期一早晨,我搬到華盛頓。清晨我從夏洛茨維爾開車啟程,把所有的家當都塞進了本田雅閣車子裏。我打著雙閃把車並排停到別人的車旁,眼前是一座磚砌的舊樓,逃生梯搖搖晃晃,國家動物園就在附近,甚至可以聞到那裏的味道。這就是我的新公寓。我已經開車搬了三趟東西,彼時正抱著一個大紙箱穿過人行道,突然撞到了什麽。

馬特。他穿著牛仔褲,淺藍色的襯衫,袖子卷到胳膊肘處,我這一撞讓他灑了一身咖啡。

“噢,我的天啊。”我說著,匆忙把箱子放到人行道上。他一手拿著濕淋淋的咖啡杯,塑料的杯蓋落在他的腳旁。他甩著另一只手,液滴在空中亂飛。他表情猙獰,似乎有些痛苦,襯衫的正面印了幾大片棕色的汙漬。“真是太抱歉了。”

我站在那裏,很無助,雙手伸向他,好像能有什麽作用似的。

他又甩了幾下手臂,然後擡起頭看著我。他微笑著,使人完全放下了戒心,當時我的心真的融化了。那整齊無瑕的白色牙齒,深邃的棕色眼睛好似在閃光。“別放在心上。”

“我給你拿幾張紙巾。就在這個箱子的某處……”

“沒事。”

“或者一件新襯衫?我這裏或許有你穿得下的T恤衫……”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襯衫,靜了一會兒,好像在思考什麽。“沒事,真的。不過還是謝謝了。”他又沖我笑了笑,就走開了。我站在人行道中間,看著他離開,等著看他是否會轉身改變主意,整個過程裏我都極度失落,強烈渴望再和他多聊一會兒。

後來我說,那就是一見鐘情。

那天早上余下的時間裏,我一直都惦記著他。那雙眼睛,那抹微笑。那天下午晚些時候,我把東西都安全地搬進了公寓,便打算在周邊走走,卻又碰見了他。他在一家小書店門口的攤位上看書。同一個人,新襯衫——這次是一件白色的。他完全沉浸在那些書中。很難描述我當時的情緒——興奮和激動,夾雜著一種難言的慰藉感。我又有了一次機會,於是我深吸一口氣,走過去,站到他身旁。

“嘿。”我微笑著對他說。

他擡頭看著我,最開始一臉茫然,過了一會兒才認出來。他也朝我笑了笑,露出那完美無瑕的潔白牙齒。“嗯,你好。”

“這次沒搬箱子。”我說道,又感到一絲難堪。就只能想出這樣一句話茬兒?

他依舊保持著微笑。我清了清嗓子,以前從來沒這麽做過。我向著旁邊咖啡店的方向點了點頭。“可以請你喝杯咖啡嗎?我想我應該欠你一杯。”

他看了看咖啡店的遮陽棚,轉而又看了看我。臉上有些戒備的神色。“噢,天啊,他有女朋友。”我心想。“我真不該問。多尷尬啊。”

“或者一件襯衫?我應該也欠你一件。”我微笑著,語氣盡量輕松愉悅。好想法,薇薇。你給了他台階下。正好可以一笑置之,不接受邀請。

令我驚訝的是,他擡起頭又說了一句話,打消了我的疑慮,也給了我希望。他說:“喝杯咖啡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