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天早上,我出去買咖啡時,低矮的太陽在樹枝間閃爍;除了把大衛的一套運動裝穿在身上,還加上了我的大衣、帽子和手套;但一開門出來,就意識到穿得太多了——冬季的費城比芝加哥溫柔多了!我只好把帽子和手套塞進口袋裏。好在第二巷咖啡店並非星巴克,比星巴克大一些,似乎也更雜亂一些,裝飾著一只只拋得光亮的銅管和其他管子,還有向上下四周蜿蜒的花紋飾,甚至看上去就像能做出一杯咖啡!桌子大小適中,兩人或三人一桌,,或是啜飲咖啡、翻看報紙,或是閑聊。我選了半打看上去相對健康的點心,點了三杯拿鐵;愉快地嗅著現磨咖啡的香氣,一邊等著我的點單備好,一邊偷偷聽著鄰桌兩位女士聊天。

“問題是,高級合夥人依然認為科技只是文字處理器和電子表格,”其中一個說道。“但他們不需去法律圖書館,只是派我這樣的員工去。”她叉了一片奶酪丹麥餅。

“你昨天看到珍妮弗了嗎?”另一個女人看著一旁。“她氣色不太好。”

“而你覺得唯一會接受知識產權的部門,在新系統裏卻沒有位置。”第一個女人也看著一旁,就像有第三個人,一個看不到的人在桌子旁坐著。“你知道我怎麽想的嗎?每個人都怕面對盧德派1,沒人想打破現狀。”

“她瘦了,臉色很蒼白。我很擔心她。”

我轉身看著收銀台;真想知道她倆會不會在一個月後,一年後,十年後還記得此時此刻喝著什麽,穿的什麽,說過或沒說什麽。我和大衛就是這樣進行交流的嗎?

我回來的時候他正在洗澡,所以威利和我在餐廳的紅木桌上擺好了早餐。我坐在正對著花園凸窗的位置上,拿起一個藍莓瑪芬蛋糕,把它切成兩半。威利選了塊樹莓司康2,急切地咬了一口。這天是周六,他依然穿著挺括的白襯衫和深色西褲,系著領帶。我腦海中浮現出一幅圖畫:在一個周末的早晨,他走在安特衛普的大街上,一手拿了雨傘,另一只手拎著袋點心,急著回家大口吞吃這些美味。

“你怎麽進入鉆石行業的?”我問道,嘴裏塞了滿滿的瑪芬。

“你喜歡鉆石?”

“誰不喜歡呢?”

“確實如此。”他把司康屑從臉上拂去。“鉆石是藝術品,比魯本斯3還好。甚至比梵高4都好。”他笑了。“我離開弗萊堡時,隨身帶著母親的鉆石項鏈;那塊鉆石很小,甚至不到一克拉。但我一直留著。”

“你母親的項鏈?”我想象著那塊石頭,飽含著關於他母親的記憶,如何在戰時那些黑暗的日子裏支撐著他活下去;那條項鏈,和它的主人,如何影響了他的職業選擇;他如何直到現在都把它當成寶貝,藏在一個特殊的地方。“後來呢?”

“到了比利時,我用它換了一只雞。”

想象到此為止。

“別。”他舉起一根手指。“不要fuehl schlecht5。別難過。到了安特衛普的猶太人社區,我遇到一位鉆石切割師,馬塞爾•勃肯;他正需要個幫手。想起了母親的鉆石項鏈,我立即覺得這或許是種ehre mein mutter6,緬懷母親的方式,於是我樂意為他幹活,不拿工錢都行,只要有吃的。後來我學會了設置工作台、清潔柄腳和鉆石夾、在加工圓盤上塗鉆石粉和潤滑油等等一整套手藝。

“就是他教會了你如何拋光鉆石的?”

“整整六個月呀,我天天只是看著;這很重要。對鉆石來說,一次錯誤的切割,鉆坯就——kaput7。”他用手指做了個掃除的動作。

“毀了。”

“Ja。毀了。”

大衛走了進來,頭發還是濕漉漉的。我遞給他一盤點心,他回我一個暖暖的微笑。我昨晚反應過度了:他肯定是過度勞累;疑慮消失,今晚肯定不同。

“我學得很慢,”威利繼續說道。“我切割第一顆鉆石時,把它切成了類似我母親的halskette 8——項墜的形狀。也許她能看到。我覺得她會看到。”他頓了下。“過了十年,馬塞爾告訴我是時候開一家自己的店子了。‘你很棒,威利,’他說。‘你會看diamanten9。’鉆石。”

“看鉆石?”

“拿起黃色的原石,或者褐色的,可能油膩膩的,Haesslich10,很醜。看上去比陽光下的石英還糟糕;但你知道裏面是——怎麽說來著……”

“你能看出有沒有加工的價值,那種可能性?”

“對,加工的可能性;多面型鉆石,或是方鉆,或是其他什麽的;不論加工成為什麽,都能夠展示出它內部的licht,光彩。”

“哦,對於外行來說,就算手裏握著一顆鉆石原石,也會當作普通石頭而扔掉。”我說。“那顆你為紀念母親而切割的鉆石呢?”

他拍拍襯衫口袋:“當然還在;我等著把它交給當之無愧的繼承人。”他偷偷瞄了一眼大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