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費城通常給人以激情。我的朋友吉娜在那裏生活了兩年,她覺得要是把費城丟到新澤西收費公路旁,沒有人會想它的。蘇珊在多伊爾斯敦1有親戚,她倒是很喜歡這個歷史名城,每次去那裏都要扯著孩子去參觀自由鐘2。我雖沒有拿定主意,但也對這個城市充滿了好奇:街道比芝加哥的小巷還要狹窄,當地口音編進了幾十種語言學課本,而奶酪牛排、何奇三明治和椒鹽軟餅幹則使它成了全世界垃圾食品之都。

我訂到了一張廉價航班機票,原本擔心擁擠與不便,結果整個航程卻異常順利和愜意;於是我斷定:好兆頭,這個周末!便興沖沖地在機場搶著了一輛出租車,把大衛的地址交給司機:索賽蒂希爾3;那地方靠近河邊,引領時尚,到處是翻新過的連棟住宅、異國風情的餐館,還有一家家引領時尚的商店。吉娜肯定地說,要是只能住在城裏的話,那地方倒是個不二之選。起先我們繞著城市東南邊行駛,那裏一家煉油廠正在生產,排放的煙霧讓空氣中滿是有害的汽油味兒——我這才明白吉娜為什麽會那樣說了。

但我們接著經過了“賓州碼頭”,一個新近開發的公園,夏季有一場場的音樂會,冬季可以滑冰,還有幾艘永久停泊的船只以供遊覽。車子駛向索賽蒂希爾時,我轉身望著窗外。下午將盡,夕陽斜照,余暉灑到了本·富蘭克林大橋上,條條鋼索猶如潑灑著熔化了的金線。周末和大衛可以來這裏散步;難得的一點兒安靜時光,只屬於我們兩個,沒有任何壓力,或許能消弭我倆情感中的那些隱痛。

出租車到了第二大街與松樹路相交附近的一棟四層樓房,就在一棟北部聯邦風格的連棟住宅前停了下來。我以前來過這裏,每來一次,依戀就增加一分。房子簡單樸素而氣派不凡:正面紅磚墻,邊飾白色,百葉窗則是沙土色——正適合他!我特別喜歡他家的後院:圍墻裏是花園,還長著兩顆櫻花樹;然而我至今都還沒看到過這兩棵樹開花——今年春天那些嬌弱的粉紅花朵盛開時,我一定要一睹芳容!

大衛應了門:牛仔褲,襯衣袖子高高挽起,我突然渾身一顫——粉紅的櫻花蹤影全消,我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撲到他懷裏去!

他探身吻我,我雙手拉著他雙臂——他似乎有些疲憊。

“你還好嗎?”

“好長好長的兩星期啊!”

我跨進一個狹窄的門廳;門廳裝飾著拱門和靠椅護墻板模制件。“返程還順利吧?”

“兩個航班都延誤了,不過其他方面還挺好。”

“舅舅怎麽樣?”

“威利挺好的。”

“威利。”我笑了笑。“他在哪裏?”

“上面書房裏。”盡管一樓有寬敞的客廳,大衛卻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樓上,那裏有廚房、書房和餐廳。他提起我的手提箱,開始朝樓上走。“他的英語還說得過去,也能講荷蘭語、法語和一點點俄語;當然啦,得心應手的還是德語。”

我手扶欄杆,跟他朝樓上走去;還是等他放松下來時,再找個機會談起他倉促赴歐的事吧,因為他現在腦子裏事情很多很多,我不想給他添亂——然而,就在那時,我卻這麽說了出來:“我猜,你離開的時候很是匆忙吧?”

他停下腳步:“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始終沒打電話、也沒發電郵給我,說你要出國;當然啦,我並不是說你必須……”

他停頓了一下,短暫得幾乎讓人察覺不到:“確實如此;對不起,我只是——呃,當時情況確實有些忙亂。”

我可不想聽到這個回答。可是,還能期盼什麽呢?期盼他手足無措,一個勁兒地給我道歉? 一把將我攬入懷中,發誓再也不會怠慢我?也可能我這是小題大做了。找到舅舅是大衛一生中極為重要的一件事;是我自己對安全和保證的過度渴望才使情況惡化了起來!我一定要把這些焦慮拋到一邊。

上了樓梯,他放下手提箱,穿過走廊,打開一扇半掩的門。“Willie, die Ellie ist da.4”

我眯眼朝房間裏望去,只見坐在長沙發上的一個男人站了起來,身材高大而瘦削,面頰塌陷,滿臉皺紋;鐵灰色的頭發又濃又密,梳向一邊;雙眉高高弓起,似乎被限定在一個永久的驚訝表情裏;眉毛下,藍色眼珠宛如夏日的天空。我好像看到了他和大衛的相貌相似之處,或許是嘴巴周圍的什麽;當然啦,要是特意尋找的話,很可能就會找到,不管實際上有沒有。

他穿著白襯衫、深色長褲,打了領帶。此刻他放下襯衫袖子,從椅子靠背上抓起一件西服上衣穿到身上。“很榮幸見到你,福爾曼小姐。”

顯而易見,他健康欠佳,但身上有著某種頗有吸引力的東西。我感到他是個紳士,一個和善的人,一個屬於所有時代的人。我們握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