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第2/3頁)

“幸會。請叫我艾利吧。”

當天晚上,我們乘出租車去森特城的“裝訂商”吃飯。以前常去的那個餐館雖然就在出門拐角之處,但現在已經關門;而十五街那家的裝飾又太讓人失望:深色木地板,松松下垂的裝飾網,墻上老一套的魚畫。

坐下以後,威利戴上一副金屬框的小圓眼鏡。我一直覺得,一個人戴了眼鏡就好看,讓人性情溫和,男人尤其如此。他仔細看著菜單,操著洋涇浜英語、法語和德語,接二連三地問著大衛一些問題。

開胃小吃立刻端了上來。

“我有好多問題想問你,威利,”吃了幾口蟹餅後,我說。“你介意嗎?”

“Nein5。問吧。”他非常禮貌地笑了笑。

“講講你是怎麽在戰爭中幸免於難的吧。”

他就聲情並茂地講了起來,一邊不停地打著手勢填補言詞上的不足之處。故事從一九三九年夏天一個烈日炎炎的下午講起:當時的弗萊堡,黨衛軍找到戈特利布家。威利的父親,也就是大衛的外祖父,立刻知道災禍來臨,試圖反抗,當場就被殺害;威利當時碰巧在一個鄰居家裏,聽到了槍聲;幾分鐘後,母親和妹妹就被一輛卡車帶走,從此再無音訊。那天晚上,他偷偷回到家裏,裝了一包東西,立刻逃跑了。戰爭結束以前的那幾年裏,他從一個城鎮跑到另一個城鎮,在樹林裏躲藏,在一個地方待的時間從未超過一兩天;他始終沒有承認自己是猶太人,只說自己是一個戰爭造成的孤兒。

後來,他徒步向北逃亡,來到比利時與荷蘭;那裏的環境比別的地方稍微寬松一些。有人幫助他,也有人拒絕伸出援手。借不到或是偷不到雞蛋和水果時,他就到樹林裏搜尋食物,只能靠經驗去判斷哪些漿果與植物可以吃;他的胃落下不少毛病,就可以證明這一點。

大衛問他是否還記得曾寄給自己母親一封信。

威利使勁點了點頭:“是科隆6附近的一個農民7幫我寄了那封信;但那以後,就再也找不到人幫我寄信了。”

戰爭結束以後,威利返回了弗萊堡;但那座城市已經分別被盟軍和德國轟炸機(他們以為那是個法軍目標)夷為平地,此時只是地圖上的一個點而已。那些瓦礫,心中的怨恨,以及被摧毀的生活,猶如噩夢纏身,無法解脫,使他深陷絕望之中,就算是當年逃命途中都沒有如此絕望!

一天,他走進一片茂密的林地,那是他、萊爾還有小妹妹年幼時的玩耍之處;也許,他是希望通過某種神秘的方式,找到一些兒時的痕跡、家人的記憶與風采。他等待著出現一個跡象,或許是一片葉子擦過面頰,或者是突然閃現一道亮光,為他指引未來的方向——結果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沒感覺到!於是第二天就離開了德國。

“就直接去了安特衛普?”我問。

“Nein.8我去過好多地方。Belgien. Frankreich. Die Niederlande.9 要知道,那時候誰都沒有錢,但人們有工作;我去工作,人們就給我飯吃。Is gut.10”

他接著講下去;幾個月後,他如何在比利時免費搭上一輛送牛奶的卡車,milch wagen11,這種車沿途停下來幾次,其中一次停在了安特衛普。

“你怎麽會在那裏安頓下來的?”

“戰爭開始以前,安特衛普就被認為是僅次於巴黎的藝術和文化中心,”大衛解釋說。

“那裏的商業興旺發達,有一個很大的猶太人社區,而且安特衛普還是世界鉆石之都,”威利說道。“歐洲第二大港口,輪船能從安特衛普航行uber die ganze Welt12。”他舉起手掌。“並且可以輕易離開那個地方。即便你衣袋裏裝了一袋鉆石,也能離開。Verstehen?13”

“我明白。”

我真的明白嗎?我在一個非常安全的環境裏長大。從沒有人挑戰過我的生存權利。威利的青少年時期充滿恐懼,他對合法性有著深深的渴望。而大衛當年作為寄養兒童,不停地從一家被推到另一家,他與威利一樣,都有著居無定所的相似經歷。我則可以把玩著自己的食物,有著穩定的生活,至少是外人看來的穩定生活,這些是否是吸引大衛來到我身邊的部分原因呢?我真想知道答案——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我看著威利:“你一直沒有結婚?”

他的神情轉為渴望:“我曾在安特衛普遇到過一個女人;也是個幸存者,但在達豪14失去了丈夫和孩子;我們相愛了,她想讓我跟她一起移居到以色列。”

“除了安特衛普,特拉維夫可能算是全世界最大的鉆石中心,”大衛說道。

威利嘆了口氣。“Ja15,可我不能去。”

“為什麽?”

他兩手在身前緊握著。“戰爭使她傷透了心,她再也不想有任何的戰爭;她認為,只有以色列才是唯一可以避免戰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