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2/4頁)

那天下午,我開車去了卡比利尼格林4社區,鎖上了沃爾沃的車門以後,才意識到沒必要。近三十年來,卡比利尼,芝加哥的公共住房發展項目之一,都意味著黑幫、毒品和暴力。開車進城的人們都會避免去迪維任街,也就是卡比利尼所在的街區。它也不在觀光旅遊的景點名單上。不過,在九十年代中期,那些被人們稱為“紅樓”,“白樓”和“排屋”的建築被列入改造範圍,要迅速拆除。大部分很快就拆掉了。頭一天還是有損市容的地方,第二天就什麽都沒有了。沒有人想問為什麽。卡比利尼位於盧普區北邊、“金海岸”西邊,是芝加哥最好的房地產區。如果開發得當,這片地能帶來大把的美元。因此居民們遷了出去,星巴克搬了進來,成英畝的豪宅從卡比利尼的廢墟中升起。

不過,少數低收入保障住房也納入了這個計劃,毫無疑問是為了減輕這座城市對成千上萬的人大搬遷的愧疚感。二十四棟低層建築拿出來競標,費爾德曼房地產公司抓住了這個機會。莉姬•費爾德曼接著在迪維任和塞奇維克附近一條狹窄的街道上建起四座小公寓樓;建造即將完成的時候,她突然宣布說其中的一座將捐贈給渡濟會用以接濟那些寄養結束的孩子。短短幾周內,一些幸運的年輕人就能住進一幢漂漂亮亮的新房之中,當然幾乎是免費。

我一駛進這條街道,就放慢了速度:就在我自以為絕對應該討厭莉姬•費爾德曼的時候,她就做了這件幾乎稱得上高尚的事情。

我停車時,喬丹•本內特在一旁等著,一邊聳著肩抵禦寒冷。他不停地搓著手,好像他戴的皮手套沒什麽作用——有可能是在洛杉磯5買的。我把圍巾纏在脖子上,穿過街道。他咕噥了一聲,領我進去。

麥克和其他成員已經開始準備了。我們決定在這個空蕩蕩的公寓裏拍攝些幕後花絮,再做個對喬丹的訪談;幾周以後,再回來拍攝那些搬進來的年輕人。這能讓我們創建一組很好的前後對比鏡頭——從空蕩蕩的公寓樓,到人來人往的公寓樓,家具,和孩子們的希望之類的鏡頭。

麥克•肯德爾是他家族裏有辱門楣的家夥。他的親戚們都住在像溫內特卡6,巴靈頓7,和森林湖城8那種地方,他卻住在諾斯布魯克9的一個小房子裏。更讓人震驚的是——至少對於他的家族是這樣——他居然要靠工作來維持生活!他從拍攝婚禮、畢業典禮和猶太教成人禮起步,逐漸發展成了一個蓬勃興旺的影視公司。我們是在本地電視台工作期間認識的,當時我們曾被派去做一個關於餐飲業貪汙腐化的報道;那以後,一直合作至今。

我走進門的時候,他正在設置燈光;一頭蓬松的棕色頭發,身材瘦削,身上皺巴巴的,凡戴克胡子10。不過,讓他懊惱的是,棕色胡子中已有一半變得灰白了。左頰上一道猙獰的傷疤嚇得大部分人不敢惹他。其實,猙獰的面孔下,卻是一個最溫和、最敏感的男人。

“嗨,麥克,最近怎麽樣?”

麥克也咕噥了一聲。一定是因為天氣。芝加哥的冬季總有辦法讓人們不自覺地保存氣力。

他設置完畢:一盞反光燈,光線從天花板上反射下來;然後掏出了曝光表11。十五年前,只是給拍攝場地設置燈光就需要安排一個攝制組成員;到了今天,大部分人都用現有光源拍攝,除了麥克;麥克會用燈光創造一種特定的情緒。這得花費時間來設置,當然頗有效果,工夫並沒白花。

我拿不準他今天追求的是什麽效果:明亮而喜慶的早上八點?柔和的午後光線?還是地獄邊緣式的場景:無數個臉龐從黑暗的而模糊的背景上出現?這些年來,這已經成了個遊戲:我試圖從燈光角度、紗幕和濾鏡的角度猜出他的意圖。如果我們提前討論的話,這是件極其容易的事,但有些時候,就像今天這樣,他總讓我猜測。

“好啊,”我說。“一個明亮、充滿希望的場景,早上十點,春季。對吧?”

麥克把頭發從前額上撩開:“接近了。”他沖我笑了一下,表示贊許。“猶如幼兒園的第一天:喜悅,整潔,無限的可能在前面等著。”

“我喜歡。”

一旦他對燈光滿意了,我們就決定鏡頭的運用:定場鏡頭,搖攝,移動鏡頭,還有幾個鏡頭要使用經過的攝影車。然後,為了采訪喬丹,重新設置了門廳的燈光。我向他提了幾個問題,他從容回答,沉著冷靜,大體上重復了我們在他辦公室的對話。采訪完成後,麥克拍攝了切換鏡頭。

三點以後才完成,白晝開始消逝前還有幾分鐘——芝加哥冬季的下午,天色毫無預兆就會變得昏暗——所以麥克拍了些外景,包括一些喬丹走進和走出這幢建築的跟蹤鏡頭。我看著麥克執導,告訴喬丹從哪裏開始,哪裏結束,從門的哪一側進入。看著特權下成長的孩子為寄養家庭長大的孩子工作,我突然覺得,老天自有辦法讓天平的兩邊向平衡靠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