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蝙蝠莊園(第4/44頁)

劉映華搖頭一笑,為難地說:“在這之前,我只知道我在國外還有一位爺爺、兩位伯伯。除此以外,一無所知。就是這一些,也是後來從我舅舅那裏知道的。爸爸生前什麽也沒有告訴我。”

“唔,是這樣。”何釗點頭表示理解。

他知道,在那個把海外關系視為可怕的政治標簽,把歸國僑胞視為裏通外國的特務的“文革”年代裏,把自己的家世隱瞞起來,不告訴自己未諳人事的孩子的父母,又何止劉映華的父親一人。唉!他們懷著一顆報效祖國的赤子之心,返回祖國的懷抱,結果卻遭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何釗想到這裏,不覺浮想聯翩,眼前湧現無數“文革”時期慘痛的往事,湧現他的許多遭受迫害的親友……從而對眼前這位歸國華僑的遺孤,油然而生同情之心。

劉映華見何釗久久沒有開口,又莞爾一笑,啟齒慢慢說道:“申公荻知道,打從我懂事起,就一直生活在貧困和侮辱之中。直到前幾年粉碎‘四人幫’,我舅舅恢復了原工作,爸爸的冤案也得到昭雪,我這才開始過上一個真正的人的生活。”姑娘說到這裏,擡眼向何釗和申公荻看了一下,停頓了片刻,又繼續說下去:

“鑒於這一原因,我從不敢對生活存有奢望。因此,當半個月前,我接到各級政府輾轉而來的信件,通知我出國去接受爺爺的遺產時,真是又驚又喜,又疑又憂,心中實在拿不定主意,一直拖延著遲遲沒有動身。前幾天,宋斐律師又漂洋過海,專程前來找我,告訴我兩位堂兄妹的死訊,一再勸我啟程去接受爺爺的遺產,以免旁落他人。但是,這卻又增添了我的憂慮,使我更加猶豫不決……”

劉映華的這一段經歷,申公荻是知道的。當年,他們父女遷居山村後不久,申公荻就從大人那裏聽到:她爸爸是個大“黑幫”,原先在某個研究所工作,因為思想“反動”,又有盜竊科技情報、裏通外國的嫌疑,所以被開除公職,下放到這窮山溝裏來勞動改造。正因為如此,她的父親除每天與社員一起勞動外,還經常被工作組拉去審訊和批鬥。小映華也因此常受到一些孩子的歧視和欺負,引起他這位做小哥的拔拳相助……記得那一年他回鄉探親,還特地為他的這位小妹妹買了兩件禮物。誰知到家後一問,才知道就在他離家後的第二年,她體弱多病的爸爸終於經受不住反復批鬥,含冤離開人世。她的舅舅遠道趕來山村,就地掩埋了姐夫,領走了孤苦無依的小外甥女。

現在久別重逢,當年嬌小軟弱、備受人欺的小妹妹,不但長成一位楚楚動人的窈窕少女,而且時來運轉,成了一大筆遺產的繼承人,這真使申公荻感慨不已。他既為這次的重逢感到高興,又為她的即將遠去而感到惆悵,更為她此去的吉兇未蔔感到擔心。因此,他也擡眼緊張地注視著何釗,希望自己的老師能為她拿出一個兩全的主意。

面對姑娘的請求,何釗卻躊躇不已,感到非常為難。是呀,眼前這位嬌小文弱、美麗溫柔的姑娘,在歷盡人世的艱辛之後,她的命運終於遇到了一個轉機,一個千百萬人難以遇到的轉機——去國外接受一批遺產。但,誰又能斷定她這一去是禍還是福?是兇還是吉?

何釗低頭沉思良久,仍然難以委決,便問宋斐律師說:“請問律師,繼承這筆遺產,繼承人是否必須親自前往?”

“是的,根據馬來西亞的法律,繼承如此大宗遺產,必須由繼承人親自向有關當局提出申請,並交驗合法的身份證明文件。”宋斐律師說。

“如果劉映華實在無法親自前往繼承呢?”何釗又問。

“非常遺憾,那將被視為放棄繼承權,這一筆遺產也將被收歸國有,由馬來西亞當地政府全權處理。”宋斐律師有點激動起來。他點燃一支香煙,接連吸了幾口,又說:“當然,在這之前我們還會作一番努力,設法去另行尋找劉思仲老先生的直系親屬,但我恐怕那只能是徒勞無益的事情。因此,作為一名炎黃子孫、劉家的委托律師,我非常希望劉小姐能前去接受這一筆遺產,而不願意看到它落入外族之手。”

“怎麽會是這樣?”何釗說。

“其實,這一些規定主要都是針對我們華人的。”宋斐律師苦笑一聲,解釋說,“您知道,在馬來西亞有一股反華的勢力。近幾年,這股勢力在政府中有所擡頭,他們虎視眈眈地覬覦著我華商在馬來的大量資產,對華商的財產繼承、轉讓和轉移,設置了許多障礙……這一次,我之所以親自前來中國大陸尋找劉映華小姐,這也是主要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