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此時,忍的本田車正快速行駛在約克大道上。

有人目擊了自己離開烏瑪的家,甚至撿到了他當時丟在現場的東西。他必須做點什麽。高燒下,忍的頭腦陷入了狂熱,並對細節充滿了興趣。他必須到那裏去。只有到那裏去,他才能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明白,然後解決這個問題。

是的,問題必須解決。經歷過混亂之後,忍的情緒突然又亢奮起來,回到了事情剛發生後一段時間那種對自己極度自信的狀態中。

烏瑪家門前的積雪被清理過了,但警方黃色的警戒條仍然圍在房子的周圍。忍站在二十米遠的地方,看見烏瑪房子門口停了一輛藍色的警車,房間的窗口透出燈光。

忍慢慢走到路口的一棵大樹邊,觀察著烏瑪房子裏的動靜。

那把刀還在烏瑪的廚房裏。他們是回來拿那把刀嗎?不會的。都過去那麽多天了,他們不會把刀留在那裏那麽久。那到底為什麽他們沒有帶走那把刀?忍拼命想集中精神思考其中的邏輯關系,但是一想到刀插在烏瑪胸口鮮血湧出的樣子,就無法思考下去。

忍朝遠處的樺樹林看過去。樺樹林中間的雪地被月光照射得一片明亮,忍想到和烏瑪一起沐浴在金色的夕陽中,在樹林裏一邊散步,一邊討論數學問題的情形。那是自己來美國的第二年,還是第三年?那樣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只是五六年的時間,那之後他的生活就陷入了絕望,愛人、對事業的憧憬都失去了,剩下的只有所謂的“得不到”之苦和深深的孤獨。而在漫長的絕望裏,他從未停止思念烏瑪,渴望重新擁有她。

烏瑪。烏瑪。忍顫抖著輕輕念著這個名字,閉上眼睛,淚水順著面頰流下。正當忍沉浸在痛苦中的時候,從烏瑪的房子那裏傳來的聲音一下打斷了他的思緒。忍擡頭望去,一男一女正從烏瑪的房門裏走出來。他們一邊走一邊交談,隨後進了那輛警車。

忍迅速朝樹林深處走去,藏在一片灌木後面。汽車從沃克大道上開過。開車的男人一頭黑發,正是那天和飄飄在奶酪蛋糕工廠看到的男人。而坐在副駕的女人正是之前和他交談過的檢察官朱麗亞。

等車子開遠了,忍慢慢從灌木叢走出來,身上落滿了雪。他失魂落魄地走向烏瑪的房子。燈已經關上了,烏瑪的客廳融入了漆黑的夜色中。忍在房子前站了一會兒,轉身準備往回走。就在這時候,他看見烏瑪對面房子二樓的小房間窗戶上,貼著一張蒼白的臉。

是那個亞裔少年。他的一雙漆黑的眼睛透過窗戶凝視著忍,臉上還是那副厭倦的神情。

忍一看見那張臉,就明白自己為什麽那麽執著地要再次開車回來這裏了。他確實想殺了這個少年,否則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算計,對未來的所有期盼和規劃,全將變成泡影。

然而,看著那張蒼白面孔上的黑眼睛,忍也明白了另一件事,就是他不可能殺了少年。殺死烏瑪是一時沖動,而他肯定做不到對一個身患白血病的孩子動手。

忍皺了一下眉毛,隨後繼續往沃克大道上走。能怎麽樣呢?就讓警察自己找到他,然後找出一切吧。忍覺得一切都完了。

當他走向停車場的時候,身後傳來急切的腳步聲。忍回過頭,那個少年竟然已經跟了上來。

“嗨,你最近還好嗎?”少年用那種ABC常有的古怪口吻和忍有禮貌地打招呼。

忍皺著眉毛,奇怪地看著他。

“看見你在窗外,所以來找你聊聊。”少年隨隨便便地說道,腳尖輕輕踢著一個小雪堆。

看忍沒有說話,少年自言自語說道:“最近天氣越來越冷了。每年冬天,媽媽都覺得是一場煎熬。”

“為什麽?”忍嘴唇動了動,輕聲問道。

“因為冬天我很容易發燒。一發燒我就會感染,我的病就可能進入加速期。你知道什麽是加速期嗎?到了加速期,又沒有骨髓移植的話,我就肯定死了。”

“那你媽媽一定很傷心。”

“是的。但她也應該有心理準備了,我已經活過了五年,超過醫生的預期了。”少年輕松地說。

忍沉默不語。

“你叫什麽名字?”少年問。

忍沒有回答。

少年說:“上次我沒告訴你吧,我叫弗蘭克,姓羅斯。我出生在中國安徽,是個純種中國人,卻有這樣白人的名字,聽起來是不是像個怪物?”

弗蘭克說著,露出古怪嘲弄的神情。他接著說:“他們是在兒童福利院收養的我,那時候我六歲,整天被福利院裏強壯點的孩子打得鼻青臉腫。你知道嗎,我從小就盼望自己能慢慢長得和媽媽一樣,金發,藍眼睛,或者像爸爸也行,褐色頭發。但是我從來沒有像他們過,長大了也沒有。我始終都是黑頭發,黑眼睛,單眼皮。那時候我每天都很失望。媽媽和我說過,雖然我長得不像她,但我和她性格相似,我們都很倔強,還很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