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淮南疑案(第3/5頁)

“當年給劉安定的什麽罪?”

“我記得是‘陰結賓客,拊循百姓,為叛逆事’。”

柳夫人納悶道:“劉安是否叛逆我不知道,但‘陰結賓客’怎麽也成了罪?不但這些諸侯王、滿朝官員,就連民間豪族,只要稍有財力,都在召聚門客。像當今太子,天子還專門為他建博望苑,讓他廣結賓客。”

衛真問道:“‘拊循百姓’指什麽?”

司馬遷道:“拊循”是安撫惜護之意。”

柳夫人奇道:“這就更沒道理了,劉安既然在一方為王,就該安撫惜護國中百姓,這居然也成了罪?記得小時候,經常聽我父親盛贊劉安,說他德才兼善、禮賢下士,為政又清儉仁慈,當時淮南國政和民安、百姓殷富,劉安也因此清譽遠播。”

司馬遷道:“他恐怕正是被這盛名所累。當時天子正在行‘推恩令’,就是要分割削弱諸侯實力。河間王劉德死後,諸侯王中,劉安聲望最高,淮南國是天下學術中心,而且天子獨尊儒術,劉安卻奉行道家自然之法。他就算無罪,也不可能長存。我父親說此事可疑,恐怕也是出於此。兒寬所留帛書上那句‘九江湧,天地黯’,指的定是淮南王劉安。”

柳夫人道:“哦?劉安也和古文《論語》有關聯?”

司馬遷道:“我在獄中時曾細想這事,劉安雖然尊奉道家,但並未否棄儒家,相反,他門下也有當時名儒。劉安和門客所著《淮南鴻烈》,雖言天道,但本於仁義,更言道‘民者,國之本也,國者,君之本也’,以民為本,而君為末,這等語句我只在《孟子》中讀到過,孟子曾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我想孟子、劉安這些語句恐怕正是源自古本《論語》。”

柳夫人嘆道:“這種話,也正是當今天子最不願聽到的。”

司馬遷道:“河間王劉德知道天子不願他傳習古經,但他愛書如命,知道自己子孫保不住這些古經,死前恐怕將古文《論語》等古書轉托給了劉安。而當年到淮南查辦此案的是張湯和呂步舒,劉安家中盡被抄沒,這些古經也不知下落。”

柳夫人道:“這麽說來,古文《論語》恐怕真的絕跡了。”

司馬遷道:“兒寬帛書上還有兩句秘語,前一句‘鼎淮間,師道亡’,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但看來也是悲嘆亡失之意,倒是最後一句‘啼嬰處,文脈懸’,似乎還有一線生機。”

孔霸親自將孔驩帶到長安,獻給杜周。

杜周看那小兒站在孔霸身側兩步遠,顯然是有意隔開,手裏緊握著一只木雕漆虎。小兒略高了一些,但極瘦,一雙眼睛倒仍又黑又圓,只是神情變得孤冷,碰到杜周的目光,不但不避,反倒回逼過來,冷劍一般。

杜周微覺不快,轉頭問孔霸:“什麽人送他去的魯縣?”

“硃安世。”

“他背誦的是什麽經書?”

“他不肯說,卑職也不知道。”

“孩子留下,你回去吧。”

杜周命人將孔驩押到後院看牢,自己獨坐在書房,思忖下一步計策:他又重新查看當年案卷,孔安國滿門亡故,被疑是兒媳朱氏施毒。當時廷尉下了通牒,緝捕朱氏。呂步舒卻又暗中派遣刺客追殺朱氏母子。看來朱氏定是被誣陷,幕後主使應該正是呂步舒。不過,當年孔門一案天子便不介意,如今舊事重提,天子更不會掛懷。

天子最恨什麽?

天子最不喜臣子有異議,他獨尊儒術,呂步舒卻不但盜毀宮中儒經,更毒殺孔子後裔,是公然違逆聖意,與儒為敵。

對,只有這一條才致命!

杜周盤算已定,仔細斟酌,寫了一篇奏文,又反復默讀,沒有一字不妥,這才將奏文連同那片斷錦封好,命人押了孔驩,進宮面聖。

司馬遷升任中書令,時常陪侍在天子左右。

他打定主意,只遵命行事,不多說一句話。雖然日日如履薄冰,但處處小心,倒也安然無事。

抽空,他去了天祿閣,查到淮南王档案,發現天子在此事中迥異常態:雷被狀告劉安,公卿大臣奏請緝捕淮南王治罪,天子不許;公卿大臣上奏劉安阻撓雷被從軍擊匈奴,應判棄市死罪,天子不許;公卿大臣奏請廢劉安王位,天子不許;公卿大臣奏請削奪其五縣封地,天子只詔令削奪二縣;劉建狀告淮南王太子劉遷謀反,天子才命呂步舒與張湯赴淮南查案;呂步舒拘捕劉遷,上奏天子,天子卻令公孫弘與諸侯王商議;諸侯王、列侯等四十三人認定劉安父子大逆無道,應誅殺不赦,天子卻不許;伍被又狀告劉安謀反,天子派宗正赴淮南查驗,劉安聞訊自刎。

司馬遷無比詫異:天子登基四十余年來,多少王侯公卿只因一點小錯,便被棄市滅族。劉安謀反,天大之罪,天子卻居然容讓至此!自始至終,寬大仁慈、處處施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