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孔府淚別

一路慢行,到了魯縣。

硃安世先找了間客店,和驩兒躲在客房裏,韓嬉去孔府探口風。

驩兒握著那只木雕漆虎,坐在案邊,一直低著頭,不言不語。

硃安世知道驩兒是舍不得離開自己,朝夕相處、同經患難三年多,他又何嘗舍得驩兒?他和自己兒子郭續在一起也不過三年多。

在途中,他又反復思量,驩兒的娘不來投奔孔家,其中必有原因。除了韓嬉所言怕牽連遺禍給孔家,也可能是孔延年膽小怕事,又或者他們兄弟一向不合。如果真是這樣,孔延年未必肯收留驩兒。他不收留,我正好多個乖兒子。

想到這裏,硃安世不由得笑起來,過去坐到驩兒身邊,攬著他的小肩膀,溫聲道:“你們孔家是天下最有名望的世家大族,你回到孔家,才能出人頭地……”

驩兒一動不動,默默聽著。

“你先去他家住住看,過一陣子,硃叔叔回來看你,你若過得不好,硃叔叔就帶你離開。”

“嗯。”驩兒輕聲答應。

“其實,你伯祖父未必肯收留你,這樣就更好辦了,我們——”

硃安世話未說完,吱呀一聲,門忽然被推開。

韓嬉回來了,身後跟著一位中年男子,儒冠儒袍,形貌俊逸,一派儒雅。

韓嬉道:“這位是驩兒的伯父,他是來接驩兒的。”

硃安世和驩兒一起站起來。

那男子注視了驩兒一眼,走到硃安世近前,拱手而拜,彬彬有禮,言道:“這位可是硃先生?在下孔霸。硃先生跋涉千裏、冒險護送驩兒,此恩此德,粉身難保,孔家世代銘記先生大義。”

硃安世不懂也不耐這些禮儀,直接問道:“你願意接驩兒回去?”

孔霸道:“驩兒是我孔家血脈,當然該由孔家撫養教導。”

硃安世本盼著孔霸能推拒,沒想到他竟一口應承,頓覺有些失落,低頭看驩兒,驩兒黯然垂頭,似乎也是一樣。但話已出口,不好再說什麽,便道:“這孩子吃了不少苦,望你們能善待他。”

孔霸微微一笑:“感謝硃先生如此愛惜鄙侄,請硃先生放心,驩兒是我侄兒,怎會不愛?”

硃安世見他言語誠摯,才放了心,扭頭對驩兒道:“驩兒,來拜見你伯父。”

驩兒怯生生走到孔霸面前,低低叫了聲“伯父”。

孔霸微笑點頭,又對硃安世道:“硃先生能否移貴步到寒宅一敘,家父也盼望能當面向硃先生致謝。”

硃安世道:“這就免了吧,我是朝廷通緝要犯,不好到你府上。”

孔霸略一沉吟,道:“在下備了一份薄禮,原想等硃先生到寒宅時再敬奉,如此說來,請先生稍待片刻,在下這就回去取來。”

硃安世微有些惱:“這就更不必了,我豈是為了貪你的錢財而來?”

孔霸忙賠禮道:“在下絕非此意,只是感戴先生大恩,聊表寸心而已。”

硃安世道:“你能好好看顧這個孩子,比送我黃金萬兩更好。這縣城小,你不能在這裏久留,讓人看到你和我會面不好。”

孔霸面現難色,隨即又微笑著拱手致禮,道:“在下這便告辭,先生大恩,只能待來日再報。”隨後又對驩兒道,“孩兒,跟我走吧。”

驩兒點點頭,先走到韓嬉面前,跪下磕了三個頭,又走到硃安世面前,恭恭敬敬跪下來,重重磕了三個頭,道:“硃叔叔,我走了。你要多保重,早點找到嬸嬸和郭續。”說著,眼中淚花閃動,他忙用手背抹掉淚水,站起來,走到案邊,抓起那只木雕漆虎,抱在懷裏,道:“硃叔叔,我把它拿走了。”

“拿去,拿去!”礙於孔霸,硃安世不好多說什麽,只能盡力笑著點頭。

孔霸第三次拱手致禮,說了聲“後會有期”,轉身出門。

驩兒跟著走出去,腳剛踏出門,又回過頭,圓圓的黑眼睛,望著硃安世澀澀一笑,這才轉身離開,小鞋子踏地的聲響漸漸消失於廊上。

杜周暗暗打定主意:得設法除掉呂步舒。

自從他升任禦史大夫以來,呂步舒幾次當眾嘲諷折辱他,他處處容讓,從未還擊,這點小忿還不足以激怒他。他真正擔心的是:丞相一職。

現任丞相公孫賀是衛皇後姊夫,衛氏親族中,前有衛青、後有霍去病、現有公孫賀,都曾屢立戰功,是天下第一顯赫之族。然而,當今天子在繼位之初,竇太後把持朝政,讓他抑郁數年,因此他深恨皇後外戚權勢過重。天子眼下雖然器重衛氏親族,日後必定會借機剪除。對此,衛皇後、公孫賀也都心知肚明、憂懼不安。幾年前,天子封公孫賀為丞相時,公孫賀不但不喜,反倒大懼,當即叩頭大哭,哀告請辭,天子不許,只得無奈任職。

杜周料定,公孫賀遲早將被天子問罪,自己距離丞相,只有一步之遙。然而看呂步舒之勢,似乎也志在必得。